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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拾贝】说唐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1-20 09:00:47

士乃怀恨之人。

秋风瑟瑟,广阔原野一片金黄,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压在枯黄草毯上,近看原来是大片尸首,许多残缺不全的肢体肆意泼洒浇灌在这片大地上,东倒西歪的明晃晃的各色铁器反射着耀眼日光,一些未断气的人躺在这泡巨大的烂肉组成的污泥中哀哀呻吟着,或许是思念家乡的父母或者想起儿时的时光,抑或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无法忍受,总之流下泪来。

此地已经臭气熏天,漫天黑云般的秃鹫和乌鸦尖叫着盘旋着,时不时下来啄食死人的肉,远处还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和喊杀声,沿着几条浓厚的尸体铺就的‘墨迹’向东方而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

这城池被无数敌军挤在中央,周围垒着许多土台,上面站满了弓箭手,他们正不停向城里放箭,城墙上的士兵们和他们平视,一边举起木牌抵挡箭雨,一边将城上的木块、碎石以及死尸不顾一切的向城下推去。

东城门楼上一群文武拥着一名大元帅,此人是典型的北朝武人形象,眼神凶狠,如鹰一般尖锐,头戴兜鍪,身着裲裆铠,内里是一件垂胡袖,身材高大,如同罗汉雕塑一般使人敬畏,他腰间垂着一块墨色玄玉,每路过一处,沮丧的守军们眼睛都死死的盯住这块宝玉,继而生出一些希望来。

城下一望无际如云一般的旌旗写满了‘唐’、‘隋’、‘李’、‘杨’等字样,仿佛组成了一大片软绵绵的云层,万军都遮盖在这云层之下,被黑暗笼罩,他们被分成一队一队的轮番攻城,城内的守军也分成一队一队轮番走上城墙作战。

运输箭矢和盾牌以及伤兵的民众沿着墙根如同一队队灰色蚂蚁,他们瘦小干枯,早衰的厉害,男女都一个样子,吃力地替战兵们打着下手,这些灰蚂蚁比作战的黑蚂蚁数量要多得多,城墙内外挤满了活人和尸体,生者和死者阴阳两隔,却仍然在互相践踏。鲜血、眼泪、鼻涕、屎尿、污泥和烂肉搅拌在一起,交战者中有些人绝望哭泣着如同柔弱妇人,有些人则狂笑着仿佛毗沙门天再世。

忽然间城墙上一些民夫惊呼起来,继而引起了那罗汉般将军的注意,他苍鹰一般散发的眉毛下那直勾勾的眼睛向西撇去,然后因惊讶和愤怒睁大,他看到敌军驱赶着大群骷髅一般黑瘦的百姓进入这方修罗地狱,这些百姓小的吓人,如同侏儒,衣不蔽体,惨烈的哭声使人烦恼,数量大概有七八千人,他们被驱赶着接近城墙,手中带着一些石块,有的赤手空拳。

守军和敌军都停下了对射,他们松开了手中的弓弦,不知如何是好,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正照在一些兵丁和百姓的身上,无论他们长相是丑陋还是俊美,此刻都平添一些圣洁的气质,强光掩盖了麻子和伤痕,掩盖了皮肤凹凸不平的坑谷,将他们脏污的躯体和衣裳完全沐浴在白色光芒之中。

此刻黄蕊正身为被驱赶的百姓一员,哭丧着脸被人群挤向城墙,他披头散发如同野人,头上生着许多溃烂的癞疮,穿着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袴褶,背上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咬的他浑身都是红色和黑色小痘,又疼又痒,随后被挠烂,流起了脓。

他没有读过书,一辈子身为四民之一的农民生长在邯郸城外,十分光荣而自满,当朝廷允许他们践踏剩下两个阶层时,他就高高抬起脚然后狠狠踩下去,一但有哪个工匠和行商敢于僭越他知道的礼法,他就会迅速前往州县举报,平日里也不会给这些不做正事的人好脸色看。

他十六岁时生了一儿一女。被勒死的先皇活着时,县吏将他和同村的几个青年用麻绳系在一起,牵到运河旁去服徭役,他泡在水中干了六个月,腰间溃烂生蛆,每天晚上睡觉前要用手从烂肉中把它们挤出来,随后杨玄感起兵,黄河两岸受苦的人们传颂着杨玄感的名句:“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其时也”,有些人念着念着感动的留下热泪,到处都是前往投靠他的人潮。

起初黄蕊不敢去参军,同乡们都去投奔了杨玄感,运河的监工们也一哄而散,而他只想回家,两个月后回到家乡时他只看到一片废墟,昔日和儿子一起养的小黄狗的尸体被撕烂了扔在长满了野草的院子里。肉晒成了干,唯余显眼的黄色毛皮,土屋中什么也没有,村子里萧瑟无人,芳草萋萋。

为了活命他将自己卖身为奴,跟着他的主人——一名骑着矮小果下马的蓝衣纨绔子弟来到了东都洛阳,在那里他看到了久违的同乡们的面孔,杨玄感正在围攻洛阳。

之后是一系列逃难和被驱赶着走路,有时候坐船,他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牵他的人时常变换,最后在一处河边渡口,那蓝衣少年虚弱的走不动路,散开的衣服露出白净胸膛,上面长满了水泡和紫色溃疡,少年终于松开了手中的绳子,他躺在地上告诉黄蕊,让他不要忘记埋了自己。黄蕊等了一天一夜,小主人断气后他挖了个坑,可河边的坑不停渗水,最后他将这少年的尸体裹进泥里,然后坐上了去河对岸的渔船,此时一群野狗便从草窝里钻出来,死命的刨坑,黄蕊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原以为天大地大,自己如同一只老鼠,总有坑洞可以躲藏,却始终总会被各色各样的人发现,被驱赶着走到大路上去,参加各色行军,有时向西,有时向东。

他在山间躲藏时盼着自己能被人找到,牵着走路,因为山里听说有食人生番,以及豺狼虎豹,静谧的自然中各色恐怖的山精鬼怪他看都不想看到,但被人找到后他总是受苦,被打骂和伤害,这时候他就想到了死。

但只是想想而已,如果自己没有得病,那么就不需要死,他盼着一场病能带走他,但病既然不来,那就不可指望,看着黑暗自四周而来,他如同老鼠却找不到自己的坑洞,如今被驱赶着走向城墙,他听到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战场中的百姓们传言着城中的将军好像姓窦,是一个英雄豪杰,非常仁慈,也许他不肯向无辜百姓放箭。

听到这种说法,被驱赶的人们都感动着,深陷的眼窝中纷纷焕发了神采,不等事实发生,就凭借幻想夸赞起城中将军的仁德来,有些人甚至说自己认识这位姓窦的将军,小时候一起耕过田,另一些人反驳道:“将军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么可能年少时和你们这些下贱的人一起耕田?”

当这些骷髅般生着癞疮、散发着臭气的瘦弱百姓走到城墙下时,他们踏入了一片粉红色污泥中,上面冒着白色的泡沫,这时候每走一步,脚就陷进泥里,需要狠命的拔出来。这些长期吃不饱饭的羸弱之人便唉声叹气呻吟起来了,一些人稍一用力,就噗通一声跌进泥水中不省人事,一些人怎么使劲,腿都不听使唤,抬不起来。

城外的玄甲军穿着黑色重铠,高举着辉煌的‘李’字旗,一名俊秀青年骑着桃花骢,头戴兜鍪,身着长条形甲片缀成的筩袖铠,有护髀和腿裙,袖口作箭袖状,配铁制裲裆,蹬长靿靴,满眼兴奋,他与黄蕊长着同样的一双眼睛,都是单眼皮,细长,左眼无神,右眼很方,这世间缘起缘灭,二人骤然之间竟然穿越了许多人的头顶,对视了起来。

俊秀青年随后抬起头去,看着城墙上的敌人,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计策,黄蕊则慌忙低下头去,他不知道像他这样卑贱的人和那种贵族对视是不是有违礼法,兴许是死罪也说不定。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升上心头,他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总之有些难过。

此时他已贴到城墙脚下,摸到了冰冷的青砖,闻到了令人作呕的尸臭,他已钻进城上飘扬着的旗帜的阴影下。

身边的人都在呻吟着,哀叹着,有的望着城墙上的守军,但阳光太烈,不能抬头,有的回头去看身后凶狠的唐军,那些人指着前方,喊叫着命令他们去挖城墙。

百姓们不知所措,瞠目结舌,那青年将军张弓搭箭,一箭射死了泥水中哀叫的一名老者,其他百姓哭叫起来,呼唤着老天爷,自战国以来,昊天上帝的信仰逐渐传入民间,可以想见的是,秦末的人民们,黄巾大乱时的人民们,五胡乱华时的人民们,千百年来,死去了的和出生了的人民们,声调将出奇一致,如同婴儿啼哭一样,无助的呼喊着。

他们过去盲目而不知为何的与目睹秦人问鼎的周朝贵族一起,和被王莽胁迫的忠臣赤子们一起,和新亭的南渡衣冠们一起,为宏大而无法理解的事物哭泣,可如今另一方并不为他们哭泣,他们便知道为自己而哭泣了。

伴随着婴儿们的啼哭,铺满了尸身的红色血水就很像地狱中的血池了,黄蕊头皮发麻,心情十分平静,他的魂魄早已在颠沛流离中四散逃去,只剩下这具行尸走肉,他想哭都哭不出来,此时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砸到他的头顶,他缓慢而木讷的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刺眼阳光和一个黑影,那黑影一手扶着城垛,一手抓住绳索,见他没有反应,又抖了抖。

黄蕊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终于有人爱他,恩主垂下来一根绳索,要帮他活下去,他如同一只灵活的松鼠猛然跳出污泥,抓住绳索向上攀援,不多时就爬了一半。他心中充斥着温暖和感动,身上的痛苦和瘙痒都成了甜蜜的负担,他感恩于上天至今为止的一切安排,感恩陪伴自己的身上的虫豸们,过去心中那些阴雨连绵的回忆也被刺眼的阳光照亮,这尘世在他眼中颠倒过来,换了个颜色。

城内外的众军观看着这奇景,忘了交战,这羸弱的青年缘着一根绳索向城上爬去,绳索末端那罗汉般的将军在这数万人眼中便如同菩萨一样不可侵犯了,此时桃花骢上的弓箭手弯弓射出一箭,黄蕊觉得小腿一麻,低头看到自己腿肚子被一支羽箭射穿,他不觉得疼痛,继续奋力的往上爬。

像是猿猴爬树,猛力向上一跳,然后抓住绳索,继而再跳,数万人为之欢欣鼓舞,而那桃花骢不知是谁放了冷箭,射中了马屁股,带着背上的弓箭手疯狂的跑向了西方,许多人笑了起来。

黄蕊在爬,他从泥中向云中爬,从死亡朝生存爬,朝浊世向菩萨爬,万众一心都盼望着他爬上去,还盼望着这尘世能有些许道义和公理存在,正如后人所说,欲求古仁人之心,倘若黑暗之中摸不到光明,大家就格外盼望着光明到来了。

可黄蕊突然感觉绳子有些重,不会在他松手往上跳时摇摆了,于是低头一看,发现城下泥污中的百姓们,都随着绳索往上爬着。

他们已经不能算是百姓了,黝黑的皮肤,瘦弱如骷髅,像是地狱中钻出的恶鬼,黄蕊敏锐的想,放自己一人入城恐怕都是很为难的了,城上的那菩萨将军怎么可能放这么多人入城?

守军绝不愿多出这么多百姓去吃他们已经无法补充的粮食,况且这么多混乱的百姓中万一有奸细混入城中怎么办?

他不由得替恩主抓了一把汗,他觉得自己是只臭虫,能走进贵族们的宫殿已经是上天能忍受的底线,其他臭虫一并进来,只会连累自己也被赶出去。

他抬头看去,仿佛已经看到了绳索那头那将军脸上的怒容,他急忙向下大喊:“莫要再上了!下去!下去!”

罗汉般的将军此时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冷哼一声,一剑斩断了绳索,黄蕊睁大了的双眼中带着不甘和惊讶,重重的摔进了城下的血污之中,索性那里竖着一杆长枪,穿透了他的心脏,使他一瞬间死去,不必思索什么了。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五胡乱华 豺狼虎豹 甜蜜的负担 英雄豪杰 衣不蔽体 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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