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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拾贝】杀降者谁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1-21 07:40:06

第一章 白起

夜。

太原。

白府。

孤灯如豆,白仲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面前的铜匣,他的面目也在变幻的烛光中显得阴晴不定。

铜匣里放的是一卷竹简,看颜色已是旧物。

白仲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的手微微颤着伸向竹简,似乎那里面记载的内容令他难以承受。突然,一柄短剑从他身后射出,弹到房梁后疾速掉头朝白仲飞来。白仲跽坐不便,只得侧身避让。

短剑没有击中白仲,直直插入席下,但另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却架在了白仲的脖子上。

“声东击西,必是兵家之后。”白仲面不改色。

“天下兵家,无出令祖之右,我不敢自矜身份。”刺客说道。

“那把短剑锋利无比,又弹力非常,不是普通士大夫家能拥有的,你到底是谁?”白仲问。

“马服子之孙,赵平。”

听到刺客的回答,白仲愣了一下,凄然而笑,问赵平:“这么看我今夜是一定要死了?”

赵平沉默着点了点头。

白仲似乎也不打算再做挣扎,只是轻轻摆了摆手上的竹简,闭目叹道:“长平之战,本是大国角力,怪不到统帅的头上。但长平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我何罪于天?武安之后,是足以死。如今你来找我复仇,若是我一人之死可平你丧胞四十万之恸,我便也满足,只是——”

白仲睁开了眼,淡淡地说:“你不要看这份竹简。你看了,就忘不掉了。”

烛灭。

赵平放下心,长呼一气。他跨过白仲的尸首,打算离去。可是,他却并没有迈出下一步。

烛光灭,月光刚好倾洒在白仲身旁的竹简上。赵平盯着那竹简看了一会儿,终是拿起展读。

转天,太原郡守接到了白府失火的消息,白家掌事人白仲葬身火海……

白起手记:

当年我并不赞同在长平与赵军进行大规模决战,这里离赵国近得多,我军后勤受到的考验前所未有,而一旦赵国得到齐国的经济支持,那秦国这么多年的经营就完了。但无奈,大王和相邦铁了心要一战定天下之势。

我作为秦将只能服从。

大战结束,即使是我也不敢想象会有这么大的胜果:二十万!赵军与我军交战三年,大战两月,一共折损了二十万有余。而如今赵军被围四十六日,主帅赵括战死,全军投降,我军一朝之间就俘虏了二十万赵国人!

我白起杀伐一生,不是没打过举国之战,但却是第一次俘虏了这样一支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军队。

怎么办?如果他们是手持剑戟的敌人,把他们全杀了,再杀二十万,再杀多少个二十万我都敢!可他们放下了武器,已是我秦军的俘虏,我难道还能自己决定吗?

去咸阳的快马我不知催了多少,但大王那里却迟迟没有回应。本来我秦军在长平也有二十万余,加上路途遥远,粮草早已难以为继。如今又多了二十万俘虏,再没有粮,便是我秦军被困在长平了……

又一批粮草运来的时候,咸阳终于来消息了。

相邦的恩人郑安平随着运粮的车队秘密抵达,像我当年潜入长平一样,他的车也直接停在了主账前。不同的是,上次在账里等着我的是出谋献策的大秦将尉,而这次帐内只有一个不知所措的我。

郑安平并没有带来大王的书诏,也没有大王甚至相邦的口信,他带来的只有一柄秦剑,还有这次运粮的明细。

只有二十万人的粮。

郑安平匆匆走了,离开了,回到了那个有大王和相邦的咸阳。他不愿待在这里,因为他知道这里将会发生天下亘古未有的惨剧。

而我,将会被后世认定为一手酿成惨剧的暴徒。后世看到的是我用计围困赵军,我俘虏了赵军,最后,我屠杀了赵军。而大王和相邦,则远在咸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白起在长平,用自己的胆识、勇力、智谋杀了二十万赵国人;一夜,我用一句谎言杀了另外二十万赵国人。

即使我眼前的烛光是那么微弱,它还是让我想起了火烧赵军尸体时的浓浓烈焰。赵人不畏死,但他们一定不甘心这么死。

算了,有什么分别呢?我也是将死之人。或许大王还是怕我再提起长平之战时他扮演的角色,或许他仅仅是不悦我在灭亡赵国时的出言反对,都一样吧。那柄剑在我归国后就被郑安平秘密索要走了,而如今在杜邮,郑安平又把它放在了我的案上。

我知道郑安平在窗外偷窥,他等我死后要回去复命;大王现在应该也没睡吧,他在等我死;相邦终于能舒口气了吧,我就要死了;赵人他们……

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

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

第二章秦皇

昼。

阳武。

博浪沙。

赵平早早就埋伏在了这里,按他的推算,巡游的秦皇今日一定会来到这里。

四十三年了,长平之战却依旧是赵平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他忘不掉父亲临终的嘱托,他忘不掉家族蒙受的耻辱,更忘不掉国家经受的灾难。虽然他没有经历那场大战,但那场大战的影子却时刻伴随着他。在他记事起,他就记得别人在背后提到他时都称他“赵括之后”,而不是“马服之后”。阏与的荣耀烟消云散,长平的耻辱与身长存。

赵平不服,他不甘这么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十岁那年,父亲病故,李牧将军在前线被赵王处死,赵平深知赵国已无力制秦,于是南下奔往最后的大国——楚国。

在楚国,他幸运地被项家的长辈收留。秦亡天下之心已昭然若揭,项家的掌事人项燕将军摒弃六国殊异,对赵平像自家孩子一样关怀,并安排族中高手向其传授武艺。可惜没过几年,楚国也踏上了灭亡之路,项燕将军战死沙场。

如今赵平反而感到轻松:不仅伐战灭国的是秦君,指使白起杀降的也是秦君。祖债后偿,今日在博浪沙,定要一雪国耻家仇!

西风起,雷霆惊,秦皇的车队终于来到了博浪沙。只见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先由一百名精兵开路,十人一队,两人执旗,四人持兵,四人穿弓,四散开去,驱赶闲人并搜寻可能埋伏的刺客;继而一千名秦国锐士开路,金光铁甲,血色宝驹;再之后是八十一辆金铜御车,辨不清哪辆是主车,哪辆是副车;车队周围和后面,还跟随着一千虎狼步兵。

赵平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还是准备不足。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一旦秦皇入城,就几乎没有刺杀的机会了。幸好今日黄沙蔽天,自己并非全无胜算。

博浪沙两边有高丘厚垒,其实是设伏的绝佳场所。赵平隐在车队左边的一丛荒草里,其实早已在车队右边挖了一个浅坑以作陷阱。果然,一队秦兵探查到那里时,蓦地一个秦兵被踏入坑里的马摔了下来。

车队见此异变,立即武装以备。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秦兵,此刻却无比干净利落地将数不清的箭射向了秦马失蹄的地方。

赵平也不耽搁,攀援疾走,顺着土丘迅猛地奔向那八十一俩大车。但秦兵无敌于天下毕竟有他们的原因,赵平刚刚欺近车阵,就被反应过来的锐士们挡了下来。

“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作为天下最精锐的部队,秦锐士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而保卫车队的锐士更是锐士中的精英。甫一交手,赵平便知自己实在是太自负了,如今不仅刺杀成空,连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希望渺茫。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赵平很快发现了军阵的破绽:这一千锐士都是骑兵,冲锋陷阵都是一骑当千的,但对付赵平这样灵活的刺客却显得周转不足。赵平素来重视身法,在这军阵之中竟左右挪移,前进自如。又幸亏博浪沙颇多起伏,骑兵一时之间散不开,竟给赵平闯入了车阵!

赵平狂喜,心想车阵最中央的铜车必是秦皇座驾,径奔而去。不料,就在赵平快到时,一支短箭从车中射出,赵平用剑挥开,就在这一慢之下,车中飞出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一剑刺向赵平。赵平连忙横剑一挡,“铮”地一声金玉击撞,两人各自退开数步。

“由儿,做得好。”车内,一个皓首苍髯的老者现身,赞许得对玄衣男子点点头。

“父亲难道忘了吗,孩儿当年在上蔡门外猎杀的狡兔可是父亲的三倍啊。”玄衣男子嘴角轻扬,不无骄傲地说着,但架势始终不见破绽。

赵平和玄衣男子对峙,刚刚混乱的秦兵也慢慢恢复了阵势。赵平脸上神情冷漠,心中却已焦灼不堪:难道自己终究不能报这国仇家恨,空葬荒岭了吗?

玄衣男子却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大喝一声:“反贼,接招吧!”接着一跃而前,直直砍向赵平,赵平将手中的短剑“莫邪”舞得银龙戏水,两人陷入了胶着。

这时,又传来一声大喝:“李由公子,我来助你!”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从另一辆车中奔出,挥舞着手中的圆锤向赵平奔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个护卫车队的高手都从假御车中出来,争抢着削下赵平的首级。

赵平心中万念俱灰,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绝无获胜的可能,只好做困兽之斗,利用灵活的步法在车间闪转腾挪,避免被诸多高手一齐攻击。饶是如此,对赵平的包围圈依旧越来越小,眼见赵平便要毙命。

“啊!”一声长啸,紧接是一声巨响,却是从车队的另一边发出来的。就在赵平愣着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刚刚坐在车中的老者突然急叫道:“保卫圣上!快去!”诸高手神色一冷,立刻飞奔着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赵平知机不可失,假刺一下李由,遏制了李由的攻势后立刻闪身逃出车队,从虎狼步兵较弱的地方突围后向前面的土丘跑步。

转过土丘,赵平突然被一蒙面男子擎住身子举上了他的马,之后男子急催骏马,二人方才逃离了秦兵的攻击范围。

赵平这时才发现身上已有多处伤口,开始觉得意识渐渐不清,恍惚中看了看身下的马,在晕过去前惊讶地呓语道:“乌……乌骓?”

第三章赵王

昼。

会稽。

项家。

赵平从离开之日,就没想到再回到楚地,但没想到他还是被项羽救到了这里。

一别经年,昔日好友已从桀骜不驯的少年成长为英俊洒脱的项家少主。数年前,六国旧贵族本就打算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谁知赵平提前搅局,使刺杀行动不得不取消。眼见赵平被围,韩国张良从秦国高手出动的情况推断出了秦皇必在没有高手杀出的那部分车阵中,于是指挥东海力士将手中的铁锥砸了过去。

“果然不愧是‘小智囊’啊,当时若是他判断错了,贤弟你的命可就没了。”今天,项羽又和赵平谈起了当年博浪沙之事。

“是啊,日后相见,我一定要报答一下这位张公子。”赵平应道。

“哈哈,那倒不用,”项羽大笑着摆摆手,“当年他落难的时候也得到了我项家的救济,咱们不欠他的。”

赵平跟着项羽淡淡一笑,他知道项羽的性格,他是绝无兴致叙旧的。果然,项羽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说道:“小平,在楚地住了这些年,你对秦国的憎恨减少了吗?”

赵平摇摇头:“我从来就不恨秦国。列国纷争,征伐不休,秦国虽有虎狼之名,六国又是安宁之邦吗?只是我赵人何辜,竟在长平惨遭屠杀,并且我们家也因为这件事一直蒙受耻辱。我从前,直到现在,都是要一雪这国仇家恨。”

项羽目光炯炯,拔地而起,朗声道:“不错!秦既亡我国家,毁我宗庙,奴我黎民,实在该亡!当年我项家前辈项燕将军英雄一世,却不想被王翦老儿用撒泼一样的拖延打败。今日我项家举兵,也是为了一雪前耻!贤弟,我叔父命我攻雍丘,我星夜兼程赶回会稽,就是想再劝劝你和我们一起举兵伐秦。我知你不擅军旅,但武艺高强,三川守李由也是武艺绝伦,我觉得非你不可胜之。”

“李由……”赵平略一思索,想起李由便是那日拦住自己的玄衣男子。博浪沙一战后,他便来到吴中修养,而秦皇也在之后不久于沙丘驾崩了。沙丘,真是讽刺啊,死在了和当年赵武灵王一样的地方,还都和嫡庶之争脱不开干系。本来赵平已对刺秦不报幻想,但如今天下巨变,他终于还是动了心思。

“好,我去,”赵平应道,“你剑术那么差,被人家晚上一刀砍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贤弟助我,大事成矣!”项羽抚掌大笑。

二人议定,便星夜赶往雍丘。雍丘被义军重重包围,城墙内外已是流血漂橹、尸骨成山。三川守李由夕阳独立,望着面前层层叠叠的军帐,神色愈加凝重。

“大人,”一名心腹出现在李由身后,递上了一份竹简,“咸阳那里传来消息,丞相爷那里……出了变故。”

李由双眉一颤,接过竹简匆匆打开,观毕,仰天大啸,双目已泪如雨下。

第四日中午,义军的攻势比前三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由站在城头亲自督战,他挥舞着长枪,将攻上城头的义军杀了一拨又一拨。

项羽的眉头已经拧作了一团,赵平看在眼里,心知自己的这位大哥已经对胶着的战事感到不耐烦了。于是赵平将弓箭递上,笑着说:“羽哥,这么多年下来,箭术没退步吧?”

项羽接过弓,拉满两次,回道:“那是当然。怎么,贤弟,你想让我射那李由?绕是我能射那么远,箭到他眼前也可以被他拨下去啊。”

不待项羽说完,赵平已策马前奔,大声说:“他会分心的!”

赵平到城墙下,舍马攀梯而上。城墙上箭矢齐发,统统被赵平用手中“莫邪”拨开。赵平本就轻功高强,当日在秦皇车队尚且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低矮的城墙。不多时,赵平已出现在了李由面前。

“反贼,又是你!”李由大喝一声,挺枪便向赵平刺去。赵平不与李由正面交锋,只在秦军守军之间闪转腾挪、见缝插针,李由轻功不及赵平,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游移。突然赵平站住了身,挺剑从正面向李由攻去。李由正惮他仗着身法逃跑,对赵平正面迎战求之不得,便不管不顾地打了起来。

赵平的“莫邪”毕竟短小,若非近身之战自然比不过长枪,赵平也便渐渐不敌,边打着边向城墙边上移动。李由这里一被牵制,很多义军已攻上了城头,因此赵平虽处劣势,却也不担心背后遭袭。

“十招之内你撑不住了!降了吧,反贼!”李由大喝着,手中长枪抖擞,招招凌厉,胜态已显。

“可惜你撑不到十招了。”赵平微微一笑,使劲全力一拨李由长枪,迫使李由门户大开。恰在此时,长空破风,一支飞箭直贯李由心口而来。李由躲闪不及,只好用左臂一挡,登时飞箭破骨开肉,李由左臂已是血流不止。

“终究小看你了,不过你的左臂也废了。”赵平右手虎口也被震得鲜血淋漓,左手持剑,复攻李由。李由右手抽出旁边士兵的佩剑,怒吼着应战。两人身上沾满了鲜血,像两头野兽一样撕咬一样搏斗,看得众人心下惶惶。项羽见到自己的好兄弟如此拼命,拔剑一呼,率着手下刘季等人冲锋攻城。

李由眼见城门将失,只得边战边向城中退去。周围的秦军围住赵平,赵平与义军杀散秦军后,李由已不知去向,而城门也终于被义军攻破。

“杀李由,有重赏!”项羽当先进入雍丘,对着义军士兵们喊道。众人闻言,来不及整顿,如潮水般涌入了雍丘,搜寻着李由的踪迹。

“吾兄当心!”赵平突然从城墙跃下对项羽喊道,同时,旁边尸体堆中忽然跳起了一个穿着秦军士兵甲胄的人,挺剑直取项羽首级。赵平见情势紧急,将“莫邪”一掷,正击落了那人手中的剑。

论空手相对,力能扛鼎的项羽自是不惧,一拳便震得来人肝胆俱裂。那人在乌骓马前软趴趴地倒下,急促地倒着气,维持着最后的气息,众人细看,正是李由。

“李由,你现在降了,不失富贵。”项羽盯着李由,冷冷地说道。

“富贵?”李由勉力睁开被血粘住的双眼,“我李家在大秦,地位何其尊崇,又如何会贪图你们这些逆贼的富贵。”

“李由,你若能劝你父亲率众归降,可比我们攻城拔寨的功劳大多了。”赵平拾起地上的“莫邪”,对李由说道。

李由听到项、赵二人谈到自己的父亲,仰天长笑,滚滚泪珠从双目涌出,撕心裂肺般大喊:“我李家为国家肝脑涂地、竭忠尽智,何罪之有!逆贼叛党,尚知我李家忠勇,偏偏奸臣当道,竟害得我李家满门弃市街头!陛下啊!陛下啊!”言罢,李由一声“呜呼”,溘然长逝,死不瞑目。

这时项羽心腹来报,众人方知一月之前李斯及其一家满门已经在咸阳被胡亥满门抄斩,理由竟是李由前线通敌。项羽和赵平望着地上夕阳的红晖与李由的鲜血,心中感慨万千。

入夜,项羽和赵平在帐中饮酒。项羽抚着手中的“干将”,对赵平说道:“贤弟,你看这大争之世,盛如李家也只不过是帝王的爪牙罢了。”

赵平点头,默然无语,只管饮酒。

项羽接着说道:“其实当年项燕祖父平舆撤军也是迫不得已。秦楚两国虽兵力相当,但秦军胜在可从蜀地以水路运粮,加之秦国奖耕战之法,国力本就胜过楚国,当时楚军实在是耗不起了。当年长平之战,赵国也是倾国之兵。鏖战三年,赵国国力已是濒临崩溃,廉颇老将军又多有失误,所以赵王才命你祖父赵括将军率军出击,一把豪赌。”

赵平依旧只顾饮酒,已不知是第几杯了,但他的脑子却依旧想着很多事。

项羽自顾自接着说道:“这句话我以前一直没和你说,便是怕你失了血气:当年若是赵括将军不主张主动出击,赵王也会派其他主战将军出击的。战争的走向,最终还是国力与君主的终极延伸罢了。”

赵平不断想着今日李由的惨剧,又想着刚刚项羽说的话,他突然感到刚刚喝的酒一下子全都起了效用,脑子“嗡”得一下就懵了,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恍惚中,赵平好像看到巍峨磅礴的宫殿内,赵王在自己的祖父耳边絮语:“此战若大破秦军,你便超越了你父亲,孤也超越了先王,你一定要全力出击……”

第四章赵平

夜。

新安。

义军营内。

张二悄悄来到正在小解的李函身后,突然怪叫,并用力推了李函一下。李函正在慌乱间被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没站稳,摔在了自己的尿坑中。

“哈哈哈哈!秦军怎么和猪一样蠢呀!”张二得意地哈哈大笑,踹了李函屁股一下,让李函刚抬起的头又扎进了尿坑中,之后张二哼着小曲悠然地离开了。

“将军!”几个秦军降卒立刻围拢过去扶起了李函,他们牙咬得“格格”直响,却也无可奈何。

赵平正好遇到得意洋洋的张二,叫住他,问道:“你怎么了,这么快活?”

张二嘿嘿一笑,脸上的肉都皱作了一团:“赵将军你是不知道,俺当年服徭役的时候这群秦猪可是没少欺负俺咧。他们饭不管饱,天天拿鞭子抽俺叫俺干活,下雨天还让俺脱了衣服和猪赛跑。幸好俺跟了项将军,现在抓了这么多只秦猪,俺可要拿他们出出气咧。”

赵平虽心下不悦,却也知现在军中羞辱秦卒之风甚盛,屡禁不止。他已和项羽反映了多次,项羽也采取过遏制手段,却收效甚微,因此赵平也只好摆摆手,让张二去吃饭了。

而主账内,项羽的确还在为这件事发愁。

坐在项羽两边的是他的左膀右臂——英布和蒲将军。他们二人汇总了打探到的最近军中秦军降卒的动向和心事,发现因为义军成员绝大多数都有在徭役时被秦兵羞辱的经历,所以在对待秦军降卒时态度极其恶劣。而秦军本来并没有溃败,全是接到章邯的命令才束手投降的,因此对如今的境遇也是极为不满,秦军中甚至还广泛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章将军欺骗我们投降了义军,这次要是能入函谷关覆灭秦廷还好;如果义军失败了,俘虏着我们回到崤山以东,故乡那里皇上一定会杀光我们的家人!

“这样啊……”项羽托着头,闭目沉思道。

“上将军,要不再给章邯他们施压……”英布双手抱拳,试探地问道。

“章邯当时虽是为了不被赵高迫害率全军投降,但对秦人他就是天大的叛徒。他现在在秦人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威望了,还是算了吧。”项羽摇摇头,依旧没有睁眼。

“那……”蒲将军眼神闪烁。

项羽闭着眼,沉声说道:“当时为了胜利,我们接受了章邯的投降。但现在马上就到关中了,秦国降卒实在是太多了——整整二十万啊。入了关中,一旦这些降卒违令不听,恐怕我们不能全身而退啊。”

项羽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汹涌喷薄的杀气横溢而出,纵使英布和蒲将军在沙场喋血多年,此刻也禁不住微微颤抖,汗流浃背。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不久,义军全营都悄悄行动了起来,所有投降的秦兵都被分成了一个个小队。义军将尉对此的说法是这几天要突袭函谷关,便驱使着手无寸铁的降卒向营外走去……

赵平帐内,赵平正在读着刚刚张二送过来的项羽的密令。

看着竹简上简单的“杀降”二字,赵平额前已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他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在红白间变换不定,灯火如静,赵平的心中却如万马奔腾般激荡。

忽然,油灯的火焰闪了一下,赵平心念电转,身随意动,侧身避过了从左肩后飞出的短剑,之后又以雷霆之势劈出手中竹简,挡住了右边刺过来的匕首。短剑击到帐中的甲胄上,“乒”得一声弹飞回来,赵平抓起油灯一掷,一灯一剑相击后同时落地。

帐中一片黑暗。赵平心知万幸对方武功远不如自己,刚刚方能用竹简挡住匕首。刺客似乎陷入了疯狂,挥着匕首胡乱砍向赵平。赵平冷笑一声,凭着对方的动作摸索出了大概身形,十招之后,赵平竹简一指,以巨力猛击刺客心口,刺客趔趄两步,旋即仰面倒地不起。

“将军无碍吗?”帐外,赵平的心腹见帐内漆黑,小心地问道。

“没事,我不小心把烛火打灭了而已,你下去吧。”赵平随手拿出两块火石点起了灯烛。不知为什么,赵平竟有些想看看刺客究竟是什么人,或许是因为刺客的手法太像当年赵平刺杀白仲的手法了,也幸亏如此,赵平才反败为胜。

将手中的灯烛凑近,赵平不禁失声“啊”地叫了出来。只见那刺客原来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兀自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赵平。

“你还不到征兵的年纪就敢行刺本将了?是谁指使你的?”赵平冷漠地问那少年。

那少年身受重伤,说话已气息不足:“你们杀我秦国父老……我身为秦国……儿郎,自当诛尽……尔等……”

“还有呢?”

少年眼神闪烁了两下:“我……我父亲也在……降卒之中。你们……杀降……我在来的路上都听见了……国仇家恨……焉得不报?”

说完,少年的气息便彻底断绝了。烛焰闪烁,赵平眼里噙着泪,用手轻轻舒着少年的双眼,却怎么也无法让他瞑目。

赵平走到前处,捡起那把短剑,上面笨拙地刻着“李和”二字。接着赵平走出帐外,看到远处漫山遍野的火把,知道杀降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来到关押自己那部分秦兵的营盘,支开看守的士兵,走了进去。

一进去,赵平便看到了李函。这个昔日的秦国百夫长,此刻依旧沉稳如水。这里的秦兵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他们见到赵平来了,个个低下了头,似是恐惧又如不屑,只有李函抬头看着赵平。

“马上就回秦国了,不好吗?”赵平踱到李函面前,问他,也是在问他们。

李函摇摇头:“进关中还要打,进咸阳还要打,来来去去,总归要死很多人。”

“你有家人吗?或许回关中以后,你还能遇到他们,天下平定以后,你们还能团聚。”赵平问。

李函的目光不再那么凌厉,语气也多了几分温柔:“有啊,我家里老父老母俱在,妻子也很安好,孩子过了今天就十一岁了。”

赵平心中一颤,他摸了摸腰间插着的刚刚缴获的短剑,确认它没有露出来。之后李函又说了很多,关于秦地的风光,关于军旅的疾苦,以及他那从小就极有练武天分的儿子。

赵平解下腰上长剑,扔在地上,众俘虏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但赵平的语气却不疾不徐:“你们走吧,回家吧。”然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回到自己帐外。望着远山如血如烟的漫山火把,风送来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叫和混杂着泥土的血腥味,以及夹杂在其中微弱的剑砍断枷锁的声音,赵平感到自己心中某一处的枷锁也被砍断了。

赵平回到帐内,将少年的尸体搬到自己的位置上,把他的短剑和自己的“莫邪”轻轻放到尸体的面前。然后将灯烛一抛,营帐变成了汹汹火海。这火光里,闪过父亲的脸,闪过秦皇和项羽大哥的脸,闪过白仲的脸,闪过少年的脸,最后闪过自己的脸。

天快要亮了,这场屠杀也渐渐停止了。

赵平走在回赵国的路上,回首望向血光冲天的新安。

“杀降者谁?非我即可。”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长平之战 出出气 国仇家恨 无敌于天下 我们的家人 溘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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