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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素传情】远山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1-21 13:40:06

我们商量一起去远山看看。山在镇子北面,在较为晴朗的日子里才能真切的看见山际线,像是随心所欲的一道墨印,恰因为其随心所欲,反倒颇有一番意味。商量过程倒也简单,一气呵成,像是煮水沏茶一般。我给朋友依次打了电话,询问时间是否方便,像是奇迹般的竟无一人拒绝。

“非要在冬天去?”朋友们问我。

“也会有晴朗的时候嘛。”

“你倒是潇洒。”

“感觉现在不去,总也不会去了。”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然后便是按照各自的习惯就生活,职场抱怨两句,像是在用完牙膏之后奋力从底部再挤出一点,随后才能心无记挂的换上一支新的。时间范围敲定了,接下来就是借助天气预报挑出准确的一天,查询路线,总之不是什么麻烦事。现代交通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

在接下来的礼拜四那天,按照计划,我换上崭新的黑色羽绒服,骑车走过二十分钟的晴朗日光,前往公司请假。公司位于镇子北部最为贫瘠的地带,主营化工产品,大体上像一只机械牛一般,经年累月地吞吐化学物品,久而久之,似乎连漂浮在上方的空气也变得焦黑了,只是似乎,其实不可能。

连续几年,公司及旗下子公司撑起了市内的生产总值,解决了附近青年人的就业问题,并且,毫发无损地通过了各项安全环保检查。这只迟缓笨重的牛步履蹒跚,眼神坚定,朝着谁也不知道的前方继续迈进。我估计在这只牛的脚部工作,负责解决多如牛毛的数据问题,其实无非是加加减减,计算步数。在这里工作十五年的主管常常和我闲聊。

“就像是牛的仆人一般。”他说,“你知道猫屎咖啡吧?”

“只知道需要猫和咖啡。”

“就那么回事,猫吃掉咖啡豆,帮你加工,然后再排出体外。过程中,所有人都得到了滋养。”

委实妙不可言。

“可总有一些坏处吧。”

主管略一沉吟。

“或许伤害了几只松鼠。”

“松鼠?”

“前些年还很多的,近几年完全见不到了。”

公司里人不多,楼道安静的像灌木中被遗忘的深井。负责请假的是个褐色长发,二十出头的女士,穿着齐整的工装。她面无表情地觑了我一眼,我赶紧恭敬地递上请假条。

“一周?”

她脸上的冰川稍稍融化了一点。

“还没见过请这么久的?要去做什么?”

“蒙头大睡。”

这下她脸上的表情完全融化了。

“七天都够上帝创造一个地球了。”

“可有些人连觉都睡不醒。”

她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没接住,让它落在身后的空地上。我听得见一声巨响。她的十根手指——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在键盘上横飞。

“最近请假的人不少,可能是冬天了吧。”

她终于忙完了电脑上的事,打印机开始工作。她拿出红印章,像是处决犯人一般在纸上印下同意。

“睡觉愉快。”

“那要看做的梦如何。”

她莞尔一笑。

“说真的,要去做什么?”

“家事。”

她不再询问,任由我走出办公室。

坦诚来讲,对远山的兴趣并非突发奇想,而是自童年时代便早有预谋,只是,这份幼稚的预谋早早地顺利实施,早早地顺利失败,也早早地被顺利的遗忘了,唯一顺利穿过时间罅隙,回荡在今日的我的脑海中的不过是我曾向往远山这份朦胧的感情而已。

在所有人眼里,童年的我都是一个沉默,冷静,不喜谈笑的人。小学四年级老师在我的年终总结上写道:该生需更多的与人交流。为此,父母还特地苦苦地规劝我,当然,徒劳罢了。小学六年级时,我逃课和朋友们前往远山,吓坏了所有人。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提醒我要多与人交流了。或许是觉得我已经长大了。

顺便一提,一起前往远山的朋友是我至今为止唯一交到的几个朋友。现在,他们散落在五湖四海,彼此靠着手机联系。

小学六年级的出游是我谋划最久,顾虑最多,也最煎熬的一次出游。在当时的小学周记本上,我还用拙劣的笔迹写下了原因,准备过程,没有结果。周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如下的内容。

~~年~~月~~日  晴  星期一

昨天在图书馆,看了博物馆书的鸟,有一只长得气球一样的鸽子。可能已经灭绝。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颜色漂亮,想要去。

~~年~~月~~日  阴  星期一

一切都准备好,车子是自行车,不要担心回不来,走直线,防止迷路,同行的人有班级里的三个朋友,大家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相隔一周的周记上没有写下任何东西,想必是停学在家,接受矫正。之后想必是顺顺利利的回到学校,平平安安的上学回家,健康无事长成如今这样一个平凡又普通的成年人。当初一切的指责事到如今都已忘记,但却无可避免改变了人生的轨迹,想必如此,无可避免。

早餐吃了水煮蛋和面包,刮了胡子,给猫加了食物。顺着设定好的路线前往火车站接归来的猴。猴行李不少,两只箱子,一个背包,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像是身后拖着两条沉重的尾巴。后来我明白,拖着的其实可称之为过往生活。我招了招手,他终于看见了我。

“一路上可辛苦?”

猴:“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是猴的口头禅。

一路无话。

猴几乎睡满了整个白天,暮色西沉时,他才给我打来电话,说要去常去的那家饭馆吃饭。我放下读了一半的《重复》,克尔凯郭尔在其中对一切大谈特谈。我起身整理着装,饭馆离我家不远。

书的扉页上写道:有什么东西在重复之时获得或失去。

“到哪里都是麻烦事。”猴熟练地使用筷子挑取盘里的花生,看起来几乎筷子成了唯一的活物。“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小心是不是丢下了什么不该丢下的东西。脑袋几乎要扭到脖子后面。”

“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

店长端着啤酒从桌子中间越过,像是走在昨天,也像是昨天在走。究竟有多少年了呢?这样漫无目的的往来反复。

“生活压根没有顺利一说,经过的一切都只能称为发展阶段,至于最终目的,从没人弄得清楚。”我呷了一口啤酒,感受着周围吹过的风。“说到底,人总在追求压根得不到的东西,因为只有那东西才足够迷人。”

“难道生活的最终目的不在幸福?”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样说或许太薄情了。”

“这不是薄情,只是搞不明白,只是无知,说到底,两者可能是一回事。”

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似在捕捉不可捕捉之物。

“从小时候就觉得了,你这人颇有主意呢。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就想去那座山,但是没成功,骑自行车将近一个下午,明明视觉上看起来那么近的山,真要去确实遥不可及。”

“天黑了,大家都害怕了。”

“没错,害怕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

“怯懦是不能被原谅的。或许。”

“正因此我们才能活下来。”

正因此我们才能活下来,猴默默地品着这句话。对于没有终点的事物来说,前进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对了,给你带了新年礼物。”

猴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羽毛球桶,从里面抽出了两张绘画的复印件。画上的人物颇为讽刺,不知是谁的作品。其中一张画面丰富,人物穿着不得体的西装,拿着报纸,搅弄风云,另外一张里一位艺术家在对着裸模画像。

“谁的作品。”我问猴。

“谁也不是。”

回到家之后,我将这两幅谁也不是的作品用铁石挂在房间内的黑板上。每天早上就着食物看上十分钟。黑板是前年买的,上面挂着一些我喜欢的画作的复印件,还有一些摄影作品。一些来家做客的人看到了黑板上的物什,满心惊讶的认为我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但其实我对艺术可说是一窍不通,全凭直觉罢了。

接下来两天我无事可做,等待朋友们归来。我将家里的每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字斟句酌读完了克尔凯郭尔的作品,剩下的时间里便和猴挤在一起一部接一部的看电影,电影类型根本无关紧要,关键是要打发时间。第三天的时候,我打开手机发现昨天公司内部有一条消息,一位名叫蕾的女人邀我出来坐坐。信息末尾附上了她的电话,我犹豫了三秒按照号码拨了过去。

“睡醒了?”电话那头的女人说。

“请假的事谢谢了,一般这么长的假不好请。”

“事情可忙完了?”

“还没开始。”

“现在可有空?”

“整个下午都没事。”

“看电影?”

“当然。”

看的完全是一部完全不值一提的电影,过两天可能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如今各大影院里播放的全都是这样的破烂,我们通过花钱来获取在社会中存在的时间。

“可还愿意一起看电影?当然,一人请一次。”她说。

碰到这样的请求,是不可能拒绝的。

李和陶终于从外地赶了回来,风尘仆仆,单从状态来看,像是在暗无天日的煤场里昼夜不息地苦干了三年之久。李给我带来了全套的普鲁斯特作为礼物,另一位给我带来了咖啡机。我照单全收,东西总是不嫌多的。给他们一天休息的时间,接下来,我们必须像拳击手登上擂台一样坐进车里,开往北边。

在车上我得知,李和女朋友分手了,女方去了另一座城市,现如今已经杳无音信。陶换了几份工作,累倒是累了一点,工资可是没少长。不知听谁说的,变化是唯一不变的东西。油费自然应该由陶全权承担。

“没有问题。”陶说:“再来十趟也完全不是问题。”

车子发疯一般在路上奔驰了两个小时,一路上我们都在听狂热的摇滚音乐,即使如此,猴也坚持读了一个小时的普鲁斯特,其专注的程度像是在寻找普鲁斯特存在的意义也尤未可知。平行直线,起伏的路况,两边越来越深的丛林阴影,一路上我们超越的和超越我们的车辆,他都全然不在乎。

“何苦要读这么厚的书呢?”一个小时后他问。

“花那么大力气写这么厚的书,总该有些价值才是。”李说。

诚如所言。

我与蕾看的第二部电影是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事,蕾打来电话找我,宣称家里买了一台不错的投影仪,搭配巨型幕布,音响也是相当豪华,完全不输影院配置,并且有不限量的啤酒小吃供应,可谓百分百的完美。我在街上买了零食,开车过去,配置确实相当豪华。

“顶喜欢看电影。”蕾说。“过去就喜欢,现在还喜欢,哪怕是将来,恐怕也是可以预料的喜欢。”

蕾的家里相当整洁,看的出平常下了功夫收拾,完全是现代独立女性所应该具有的屋子。当天看的电影相当不错,法国片,讲的是文艺复兴时期一个艺术家的故事。我喝了三罐啤酒,去了一次卫生间。

“过去也有人陪我看电影来着。”蕾告诉我。

当然如此,我想,一个人的过去总归不是一张白纸。

“不喜欢一个人看电影?”我继续喝啤酒,抛出橄榄枝。

蕾斜靠在沙发上,沉思默想了一会儿,一时间让我以为她忘记了我的存在。

“电影总归不是一个人看的,”她的意识苏醒过来:“电影和书不同,从构想到成型经历了太多思想,太多个性,太多色彩,最终个人的东西被削减覆盖了太多,而书不同,一个人只管缩在房间里闷头写就是,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不呼吸,直到写完。电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到最后你会发现,没有人的灵魂是相同的。”她说。

“所以才喜欢看电影?”

“对,惟其如此,才能让我们坐在一起。”

山不算高,光秃秃的,一种无法形容的寂寥,宛如上帝随手从口袋里丢出来的冬眠动物。我们从外围绕了一会才找到入口。工作人员极不耐烦的给我们开具了门票,或许厌烦的并非我们,而是这份工作而已。入口处尚可看得见一些招揽游客的古建筑,走上一小段路便像是彻底放弃了努力一样,变成了一片荒山野岭。

我们像上走了一个小时左右便登了顶,山顶一个道观,不允许游客随意进入,偶尔可见一两个道士往来出入,其次只有一个商品价格高得吓人的商铺。一路上只有几只鸟从我们头顶飞过,连只猴子也没有。这座山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满意了?”猴问我。

“没想到是这样,实在称不上满意。”

“这座山一直就是这样,商品价格比山还高。”

“以前可不是这样,现在变了,都怪那些化学工厂。”

“也许是因为冬天。”李说。

“也还有可能是全球气候问题,最近几年挺严重的,就是物种多样性,植被保护那些方面。”陶说。

蕾在我身边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她睡着的样子像一只融化的树袋熊。

昨晚我们一起看了两个人的第七部电影,艺术片,内容是关于女性独立,自由,爱情,其中,男性作为陪衬存在。性别永远对立,独立才永远存在。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睡了,这是第一次。

在蕾醒来之前,我一直在读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书籍的名字在脑中莫名其妙的形成了一首老歌的旋律。蕾把我从普鲁斯特的世界里带出来,看着她的脸,我一阵阵恍惚,世界像是初生的婴儿,从她的唇吻里开始第一次呼吸。

“黑板满漂亮的。”蕾指着墙上的画说道:“乔治:格罗兹,《社会栋梁》是吗?”

“什么也不是。”我说。

我们一起吃了面包咖啡,她回单位上班。我则继续无所事事。

登山之后,陶在当天登上飞机就离开了。李则稍后一天。在我送他去机场的时候,他拜托我问问胡过得好不好。胡是他的前女友。我答应了。

“有什么事便帮一帮?大家过去都是朋友来着。”他说。

回到家里,我继续读普鲁斯特。普鲁斯特比所有的夜晚都要长。待到天亮时,我喝了一杯咖啡,准备完成对李的承诺。

“好久没聊聊了。”

我的声音顺着无线电传达过去花了五秒。

“该有两三年了吧。”胡说。“是太久了。”

“和李分手了?”

“嗯,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时间到了。”

“理解,分手的钟声敲响了。”

电话里不可思议传来了笑声。

“你还是以前那样啊,总给女生讲冷笑话。”

我不断在记忆里搜索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到底为什么会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但记忆却如同六七十年代的电视一样,模糊到让人难以置信。

“一切还好?”我问。

“总之还不错,另一个城市,另一份工作。”

“没有男朋友。”

“没有。”

沉默顺着秒针旋转,大约转了一周,电话里才传来声音。

“我以为我们过去是朋友来着。”

“本来就是嘛。”

“以后也是。”

“恐怕如此。”

“朋友是越来越少了。最近。”

“时间到了嘛,不可避免。”

我们相互道了声再见。扔掉手机,新的一天又来到了。总之算是完成了李的嘱托。我随便吃了点剩下的面包,合上窗帘。铛铛铛铛,睡觉的钟声敲响了,那一刻,似乎所有早起之人未尽的困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很快便不省人事,坠入一片漆黑之中。

猴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在这之前,他从未在家休息超过一个星期。白天,我回到公司,继续计算牛的步数,当然,牛本身对我不管不顾,我于牛想必就是这般价值。晚上,我和猴要么留恋在台球厅,要么一起喝着啤酒看电影。总之便是无所事事。

“这样的日子可有什么价值可言?”

“想必是没有。不过价值本身衡量也无从得知。”

猴呷了口啤酒,不再说话。又一个夜。

我亲自送猴上了飞机。起飞前飞机落在地上,像一只无精打采的麻雀。

“辞职了,一星期前的事,托以前的同事写了封辞职信,就没再去。”猴说。

“那同事想必在辞职信里大骂老板了吧。”

“那谁知道?要是那样也不错。”

“往后有什么打算?”

“总之像你一样,先找个女朋友。”

“一个恐怕不够。”

猴望着飞机笑了一会儿。

“你这个人颇冷漠嘞,要好好待她啊。”

“但未来不适合也只能分开。”

“总之,祝你幸福,真心的。”

“一路平安。”

飞机从我头顶飞过,上面载着猴。而我继续生活在这里,同既不存在又永远伫立的远山一起生活。

蕾继续找我看电影,我继续勤勤恳恳地为这只巨大的牛服务。过了今年,我便又长一岁。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似水年华 普鲁斯 独立女性 字斟句酌 艺术片 年终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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