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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素传情】戴维的战争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1-21 19:40:08

树梢上有一只肥大的乌鸦。

它侧着头,用喙啄了啄光亮的羽翼张开双翅发出声呱叫,它扇翅飞起,将枝头最后一片树叶震落,飘摇着落到泥地中,落到成了碳的树根边,落到金色蛋壳旁。

在几步之遥的壕沟里填满了尸体,而戴维,那惊魂未定的男人是方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他浑身沾满了血污,在这死寂的,弥漫着硝烟的灰白色世界中环顾四周,是宛如地狱的场景。

潮湿的战壕里积满了血水,尸块、不成人形的躯体残骸,断肢同武器相连,各种味道混在一起,聚合成了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男人扶着湿漉漉的泥壁,扩散的瞳孔逐渐收缩,他浑身一颤,像是灵魂重新附着到身体,戴维才真正有了生命力,他的双手在身上摸索着,寻找可能遗漏的伤口,万幸他安然无恙。

是死神的怜悯吗?

捡回一条生命的戴维站在尸体堆里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可当他把手摸到空无一物的脖子上时,戴维又惊慌失措起来,他忙俯下身在他钻出的位置摸索,不惜把手伸入冰冷腥臭的血水中,最后拾出一枚断了绳的项链。

他连忙扣开吊坠,年轻金发女子的照片还在里面,微笑看着他,让戴维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坐到地上,喃喃着:“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望向在人身上摇曳燃烧的火焰,戴维的思绪回到昨晚。

‘亲爱的安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前线的一切都快把我逼疯了,那连日不断的炮火、战壕里的积水、臭味,还要老鼠,天啊。我是做错了什么不得不在这受尽折磨?该死的,为什么一定要我上?我枪打的又不准,除了当吃子弹的炮灰外又能怎样?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这仗还要打多久?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安娜......’

“进攻即将开始!”

话语像声惊雷,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战壕。微亮的煤油灯下,是一张张藏在阴影中,疲惫、憔悴且饱受折磨的脸。

戴维本想写更多,最终作罢,他把信纸丢进火盆中,拿起了拴式步枪。

“我们会胜利的。”

“把他们赶出去!”

“杀光每一个入侵者!”

“保卫我们的土地!”

士兵们彼此鼓舞着士气,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光,紧握武器爬上架在壕沟泥壁的梯子,目光如箭射向另一端的敌军阵地。

‘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戴维心想。‘这么做是白白送死,根本没办法穿过敌人的机枪防线,而且就算穿过了,敌人的步枪守株待兔,自己连投降的机会都没。’

‘该死的,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替别人送死,敌人打过来就打过来嘛,我想活着,我想回家,我的安娜,我的孩子啊。’

“哔——哔、哔、哔——!”

进攻的哨声在数公里长的阵线上被吹响,一颗颗照明弹从千米外的敌方阵地射出,燃起漫漫长夜。

戴维听见耳畔传来队友的呐喊,伴随机枪和火炮响彻在这片焦土之上。大地震颤,卡其色军服的士兵们从战壕中冲出,像泥石流一样涌向敌国阵地。

硝烟、飞溅的土块、灼烧双眼的炮火,令戴维恐惧,止不住的打颤。士兵们扣动扳机发出的零碎机械声回荡在他身边,如同绞肉机般的坦克跟在士兵身后,在驱赶着他们,在催促着他们,前进,继续前进。

敌方阵地相比喧闹地这边却是安静得令人发慌,只是打出几枚照明弹吗?

显然不是。正待戴维猜测着,他看见远方亮光一闪,接着是不属于他们这边的枪声,身旁一人刚刚还在忘我的奔跑,射击,现在身上豁然绽放出一朵血花,接着侧身栽倒,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戴维见到这血腥的一幕张大嘴巴,可还来不及惊恐,敌方阵线闪起光来,犹如在银河上的繁星,亦或是横下的细雨,士兵们在机枪枪口同被镰刀收割的麦草。随即炮火的雷暴从天降直下,盖过哀号与呼救,砂石高高跃起又落下,戴维感觉自己的身躯化作皮球,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震得踉跄。大地沸腾了。

惨叫、厮杀、枪炮。坦克被炮弹击中,爆炸,碎片四溅迅速且锋利,切下坦克周边士兵的肢体,热浪把近邻的可怜人烫得面目全非。

这是被烟雾所笼罩的战场,戴维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炫光,他似乎身处在诡异又梦幻的仙境之中,耳畔是鬼怪亡魂的鸣叫与怪物的咆哮。

他想逃,却根本没有机会转动身体掉头,戴维被裹挟着迈动双腿,身边飞溅的石子打在他身上,戴维觉得自己要死了。

男人崩溃的发出尖叫,而这尖叫对于战场上的呼啸来说微不足道。

战壕,敌军的战壕就在眼前,他隐隐约约看见壕沟里成排的人头。

“不,不要开枪!别杀我,咦!”

“轰——!”

忽一枚炮弹在他身后炸开,戴维只觉得后背灼热,像被用火炭炙烤,冲击波将整个人都掀飞,戴维就这么砸进战壕里,眼前发黑失去意识。

从回忆来到现实,戴维目视壕沟中己方与敌方士兵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们,也不知道战况如何。男人驱赶着乌鸦从临近的尸体身上翻找有价值的东西,枪、子弹,以及指南针。

戴维艰难的从接近三米高的战壕里翻出,外面广阔的世界同样是死尸遍地掺不忍睹,他还偶尔能认出几名熟悉的战友,但想来,也只能以作为生者的庆幸对他人发出哀叹。

男人想回家了,重新获得的生命让他更加珍惜,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不想死掉,他现在脑海里浮现的只有妻子的身影。

戴维踉踉跄跄的踏着焦土往己方防线走去,身心疲惫的他步行速度很慢,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火药味及泥土同血液混杂的腥气刺激着戴维的鼻腔和喉咙,他是又渴又饿,恍恍惚惚的,尸体与机械在这灰白色世界中似乎没了差别,都是残缺破败且毫无复苏的生机。

两军阵地的距离并不远,仅仅数百米,可就是这数百米的距离铺满了成千上万具尸体。

戴维摸索着,又站定,他揉着眼睛看往硝烟另一端,那边隐约出现了几个身影。戴维先是心中狂喜,是友军吗?然当眼尖的他看清那灰绿色军服与尖顶头盔时,才惊觉这哪是友军,分明是敌军!

想来必定是他们进攻失败,敌人趁势反攻还占据了友军原本的防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有意义的进攻,死了这么多人,妈的,还差点害死我!”

戴维嘴上骂个不停,忙找到个凹坑躺下,还挪用旁边战友的尸体挡在身上。听那零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敌人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话,还频频大笑,定是进攻顺利或者嘲笑戴维他们军队的愚蠢。

远方零碎的炮声仍不断响起,想来戴维所在的部队早已撤退了。

男人就在弹坑里躺倒周围彻底变得寂静,时间已近正午,清晨还浓厚的烟尘正在逐渐散去,戴维趁机爬起身,半蹲着腰跑往战线侧面,他决心绕过这里,谁知道被敌人抓住了会有怎样的后果。戴维不想冒任何风险,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远离这该死的战场回家见妻子,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这个国家,爱是谁的就是谁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太阳由东升至天空正中,被炮火犁地过一遍又一遍的灰黑色无人区里只有戴维孤独的身影在移动,他戒备着周围,但凡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趴下,或躲起。他是绕了一大圈,身体与精神都快虚脱,好在他总算看见远处有个废弃了的村庄。

‘至少。’他想,‘至少那里是有水井的。’

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村子,它围边的土地比任何地方都要坑洼,炮火集中‘照顾’了此处,显然敌军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可能会成为守军阵地,阻碍他们前进的地方。

戴维踏进村子里没有任何想翻找可利用东西的念头,他寻到了水井,奋力用转轮吊上一桶水,水面则飘着灰尘。眼下戴维没有嫌弃的资本,他先用手划开水面,把脸贴去撅着嘴吸它,甘甜的井水湿润他的嘴唇润滑他的喉咙,随即戴维将头埋了下去,恨不得让自己淹死在水桶中,拼命的大口大口喝水。

鞋底与地面相摩擦的声响突然从戴维身后传来,让这个男人猝不及防,戴维被惊吓得站不稳双脚,便是后仰着倒下,木桶里的水全都洒到了身上把他浇得湿透。戴维急忙拿起枪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是名蓬头垢面的男孩正躲在屋后胆怯的看着他。

为什么还会有孩子在这?

戴维不知所措,他缓缓放下枪,男孩则吸了下鼻涕,怯声道:“叔叔,你好,你是军人吗?”

男人还穿着军装,他自然是无法否认的。

“我是。你一个孩子怎么会在这里,你家人呢?这里没其他人了么?”

话音刚落,戴维就开始后悔,自己问这么多干嘛?

果然,男孩嘴巴向下一撇,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滚落,嚎哭起来。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他们都死了,呜啊——!他们,本来说一起离开,但是炸弹掉了下来,爸爸妈妈就死掉了,我害怕,村子里都在爆炸,就躲到了地下室里,可是出来后,大家都不见了,呜呜呜呜......”

小男孩边哭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抹泪,脸很快就花掉。

“我就在这躲了两天,外面到处都在爆炸,我哪都不敢去,害怕极了。”

男孩的哭诉让戴维心生怜悯,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他也自身难保啊。

戴维咬咬牙,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欺骗他说:“你在这再等一等,我回去找人来救你,实在忍不住就往那个方向走,会见到其他人。”

“叔叔。”

男孩死死的拽住戴维的衣角,宛若溺水之人抓着岸边枯草不肯松手,他向戴维哀求道:“叔叔,我怕,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我不会给叔叔添麻烦的,我想去找奶奶,我只有奶奶了,求你了。”

“你这小混蛋在干什么?快把手松开!”

戴维见状急了眼,他冲男孩大呵起来,甚至一巴掌打在小男孩手背上,“啪”的一声脆响,这孩子呆呆就的看着戴维,他手背很快红肿起来,深深的留下戴维的掌印,接着抽泣啼哭。

“对不起叔叔,对不起,呜啊。”

戴维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账东西,可他认为自己没法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危,更没法保证会带他回到己方阵地,况且,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孩子,万一把自己拖累了怎么办?戴维想平平安安的活着回去见妻子,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

男人攥紧拳头,他重新背上枪,低下头沉默着往村子外走去。

孩子的哭声凄厉,哽咽不止,乃至断断续续的咳嗽。戴维依旧是咬着牙狠心远离这个村庄,然不知是否为风的缘故,戴维走了很远,直到那村落同样变成一个点,他还是能听到男孩的哭声。

“真是该死的。”

戴维骂了一句,他没法无视和忘记那个求过他的孩子,他本该更狠心的,可谁让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子。戴维快步赶回村落,小男孩正费力的把全身重量压在把手上打水,当他看到戴维时先是发愣,随后眼里闪过无法抑制住的欣喜,戴维叹了口气,对小男孩喊道:“走吧, 你最好别给我添麻烦,不然我随时丢下你。”

“是,叔叔,我会很乖的叔叔。”

戴维持枪走在前面,男孩跟在他身后,二者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小男孩是安静的闭着嘴, 他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了,唯恐做错事惹到了戴维,真不再管自己,让他去面对凶神恶煞的敌人。

漫长的防线,若在平时他们俩早就被发现了,不过这次敌人顺利的进攻使得他们没有顾及后方,也让戴维得以绕过他们原本设下的防线,错开敌人的部队。

从白日到夜幕降临,敌军依托原有设施建立起他们的阵地。布有刀片的铁丝网相互缠绕,探照灯扫视着黑夜里的大地,所经之处尤如白昼。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才是戴维进入己方阵地的起点,远处天际线上是通红的,那里应当还在交战,时不时有滚滚雷鸣般的炸弹爆响声飘来。

“趴在地上,别发出任何动静,慢慢的挪动身体跟着我,明白吗?”

戴维嘱咐几句,男孩拼命点头。男人从背包中摸出一个剪线钳,找到铁丝网铺展最为薄弱的区域就开剪,声音并不大,很快就能剪出通人摸爬过去的口子。戴维不顾泥地的肮脏,他往里钻的同时用剪子剪线开辟新的道路,整个过程繁琐枯燥且及其消耗体力,而且要注意对力道的把控,虽说剪线发出的噪音不大,但铁丝网是相互牵连着的,一旦失手拉扯某处,就会带动一定范围内的铁丝网跟着响起,到那时敌人想不注意都难。

男孩尽力跟在戴维后面,可两天没进食的他本就力气不足,再加之泥地凹陷和吸附力,使得他体力消耗的更为迅速,连喘息声都变得沉重。

好在戴维很快剪通铁丝网,男人等探照灯扫过后先一步爬出,借着夜色掩护跑向无人驻守的地带,然还未跑上几步,戴维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他回头张望,只见男孩半截身子还锁在铁丝网内,上半身则往前艰难爬动,面露难色,向戴维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就知道!这个小混蛋!’

戴维在心底怒骂着,男孩无疑是身上的布料被铁丝网上的刀片钩住了。

“你别乱动。”

戴维压声说道,但男孩根本听不清,他是既害怕又急迫,正是这一急,导致铁丝网“哗啦啦”在深夜里响彻。

“妈的。”

男人慌了,他瞪了眼男孩,把刚重新拿出的钳子又要放回背包里,他就不该答应帮助这个孩子的,现在跑还来得及。

探照灯的明光缓缓移来,眼看就快照到男孩把他暴露,戴维决定放弃他,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对吧。

就在他将转身离去之即,令人意外的是探照灯停了下来,在光圈中央,是只卡在铁丝网里“吱吱”叫的老鼠,它血肉模糊,拼命挣扎,带动铁丝网作响。

敌人守军在瞭望台上笑起,嘀嘀咕咕些话又将探照灯给挪开,这让戴维松了口气。他爬了回去,用钳子将缠住男孩裤腿的铁丝剪开,男孩得以起身,两人便在夜间一路狂奔。

绕过敌人可能设防的区域,直至一片林地,这里地形平坦,四处开阔,周边也没有重要的设施,完全没有进攻的价值。

水汽从泥地里浮升,成了贴着地面的薄雾,树林间的枝条张牙舞爪,伸向天空与夜色交融。飞机从天空飞过时发出骇人的嘶鸣声,像无形的怪物盘旋。

男孩到底是跑不动了,他喉咙里发腥发痛,身体不稳一个踉跄倒在草里。

“叔叔。”

他竭尽全力向前方的男人喊去,戴维也停下脚步,回身看这险些害了他的男孩气不打一处来,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男孩,把他揪起猛往树上按去,这震得枝头摇晃,感觉要把树枝折断。

“你这个崽种!我交代你的话你没听到吗?我说过让你别给我找麻烦!”

戴维咆哮的嗓音把林间沉睡的鸟都给吓飞了,更别提这个筋疲力竭的男孩,阴霾笼罩在戴维脸上,他额头的青筋都爆起,小男孩缩成一团,他像只兔子样颤抖不止,强忍委屈与哭声哽咽道:“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怕,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您原谅我,我绝对不会再添麻烦了。”

“给我滚!离我远点,爱去哪去哪,别再跟着我!”

戴维把男孩往边上一丢,小男孩的身子就磕到了石头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张开嘴嚎哭起来,在这夜晚是多么凄厉。

“妈的,闭嘴,你想把敌人都招惹来吗?”戴维咬牙切齿道。

男孩抹泪说:“我想回家,呜呜啊,爸爸,妈妈,奶奶,我想回家。呜呜呜......”

戴维死死攥着口袋里的吊坠,他不想当个混蛋当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但在这个该死的时期,一个人想活命,想和自己妻子相见,想躲避这场战乱,他有错吗?

戴维在心底为自己所作所为辩解,他指着男孩丢给他一句话:“过了敌人阵地,咱们生死就看上帝的旨意了。”

说罢他决心甩掉男孩离去。

戴维低着头在林间穿梭,双眼却没有留意地面,好几次都险些被凸起的树枝绊倒,口中发出琐碎的骂声又没有放缓速度,他怕一旦自己步伐慢了,留在男孩身上的善心就会追上来。

男人不断安慰自己,这是人之常情,他也要有孩子了,让自己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是多么残忍,而且男孩这么小,他就算被敌人抓住了也肯定不会遭罪的。

对,没错。

戴维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声音,身后哪怕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迅速转身查看,一面害怕是男孩还跟着他,一面又是想要男孩还跟着他。

在这矛盾的心理中,他从深夜走到了太阳自地平线升起。

橙色日光破开雾气,照在戴维身上给他带来温暖。

按照自己的记忆,他再走上不久就会抵达一座城镇,不过他可没进城的打算,只是想把那城镇当作确认方向的标识。戴维不想再上战场,也不想在回家前碰见任何一名士兵,无论是友军还是敌军。

但命运就像在和他开玩笑,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躲不过什么,或许这和他因愧疚低头走路有关,他根本没注意到挂在枝头上的飞行员,那人被降落伞的伞绳缠绕,听到树下有踩碎枯叶的脚步声从半睡半醒间清醒,冲戴维大喊:“嘿!你!士兵,停一下!”

戴维此刻是恨不得拔腿就跑,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先是个小孩子,再是名友军,莫不是真要再被抓回军队里去?

他颤颤巍巍抬起头,只见那名飞行员拿着手枪,枪口正对自己。

“你好士兵,我是霍华德中尉,可以帮我一把吗?”

戴维这下是想跑都跑不了,绞尽脑汁编着借口,再点头表示答应。霍华德中尉是留着滑稽的八字胡的干练男人,他被戴维救下,从枝头跳下后收起枪哈哈大笑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啊,该死的敌人把我的飞机打掉,好在我之前击毁了他们三架,倒也不亏,哈哈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嗯?”

“戴维,隶属第四军十七步兵营。”戴维唯唯诺诺回答道。

“哦?”

霍华德上下打量着戴维,捏着胡须投来怀疑的目光说:“你看起来受了不小的苦。不过你们的部队不是在前天就从前线后撤了么?你怎么会在这?”

戴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胆怯的看着中尉按在枪上的手,说:“报告长官,我昏迷了,趁着敌人没发现才跑了回来,想要找大部队去汇合。”

“部队就在诺林镇。”霍华德指向不远处城镇所在方向说:“我们在那重新组织了防线抵挡敌人的攻势,刚好我们一起走,啊?路上也能相互照应,哈哈哈。”

一起去?!

戴维自然是极不情愿的,可他刚张嘴,中尉就挑眉问他:“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长官。”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知是因为战争的渲染,还是雾气未散,这灰白始终笼罩在戴维身边,他们踩在被水汽湿润的泥地里艰难前行。

为让氛围不那么沉闷,霍华德主动问他问题。

“你家在哪?士兵。”

“希尔村。”

“希尔村?哦呦,那里离前线很近啊。”中尉瞪起双眼,戴维默默点头。

“是的长官,我现在只希望那里平安无事,我妻子还在那,她还怀孕了,唉。”

戴维压声装作悲伤的样子说道,他似乎想通过此举让这名长官同情他,自己就能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果然,霍华德皱起眉,却说:“我也希望你的妻子平安无事士兵,要知道敌人的轰炸机可一天都没停过,希尔村的话,我不好说。”

“您是说?”戴维心里‘咯噔’一声,霍华德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正是如此我们才要把这群恶徒赶出去,打垮他们对吧?”

戴维沉默着,心中只惦记他的妻子,向上帝祈祷自己妻子千万不要出事。

又走了一小时,他们出了树林,中尉则抬手让戴维停下,他发现了异常,走向一堆树叶覆盖之处,戴维感到些许不安,莫非这是?

霍华德扫开枯树叶,蜷缩在泥土凹坑内还在睡梦中的小男孩正被冻得打颤。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霍华德甚是诧异,他上前轻轻推搡男孩道,“别睡了,快起来,会冻感冒的。”

男孩揉了揉眼睛爬起身,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他看见霍华德,又看到后面的戴维时,是高兴的叫了出来。

“叔叔,您去叫人了吗?您果然没有丢下我,我不会再给您添乱的叔叔,谢谢叔叔,谢谢。”

“你在说什么?”

霍华德满头雾水,他看了看男孩,再看了看故作镇定的戴维,细嚼着男孩说的话,隐约间明白了些事。

他问:“你认识这个孩子吗?戴维?”

戴维忙点头道:“认识认识。你这个小鬼,我不说了让你安分点吗?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男孩嘴巴一撇,道:“我不知道该往哪走,很累,走不动了,就睡在这。”

“他父母双亡长官。”戴维抢在霍华德询问前说道:“我是在路上遇见他的,答应带他去找他的奶奶,不过想着还是先回部队稳妥。昨晚我俩在树林里走散,好在又在这找到他啦。”

霍华德将信将疑看了看戴维与哭哭啼啼的可怜男孩,没多说什么,挥手道:“我们走,越早回到阵就越地早安全。可怜的孩子。”

中尉拉着男孩冰冷的手,这让戴维多少感到放心。这样也好,他跟着中尉总比跟在自己身边强太多。

“对了戴维,你有你妻子的照片吗?”

中尉忽然问道,让戴维猝不及防。

“有,您要看吗长官?”戴维拿出吊坠,还提醒道:“可千万别弄坏了。”

“我知道,我知道。”

霍华德接过吊坠,熟练的将其叩开,温柔的看着相片上的女人,笑了笑,很快把吊坠还给戴维。

“她看上去很贤惠。”

戴维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是啊长官,我和她在一起很幸福。”

“她还怀孕了?”

“没错。”

霍华德把手拍在戴维后背上,说:“小子,假如不是战争,你们肯定会过的很快乐。”

“是啊,战争,他娘的战争。”戴维收回吊坠苦叹道:“如果不是一定要参军的话......算了。”

两人说着,男孩忽然低下头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孩子?”霍华德问。

小男孩摇摇头,“没什么,叔叔,我只是,想爸爸妈妈了。”

“啊。”

戴维看着男孩低下的头,不停颤抖的双肩,心里泛起涟漪。

假如不是战争,他的父母也不会死的吧。

正午,暴雨下起。

“到了。”

霍华德指向远方的城镇,焦黑的城镇。

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双方炮火一遍又一遍的轰炸,士兵们在分不清炮击来自哪一方的建筑废墟中战斗。

雨水扑灭了爆炸引燃的大火,留下炭灰上刺鼻的火药味。瓦砾堆下露出手脚的平民尸骸无人收殓,双方士兵的尸体也被遗忘在角落无人清理。潮湿、腐臭,还有飞机呼啸爆炸轰鸣,压抑的环境折磨着一切,没有人知道双方为了这座城镇投入多少兵力,也没有人知道一小时里会有多少人丧命。

当双方炮艇和战机对着开火,在城镇上空交战时,大地陷入火海,白天和夜晚没了差别,战术失去了意义,变成最单纯的资源投入,谁多一名无辜的士兵谁就更有胜算。

在这种环境下,士兵必须把所有情绪和身体机能转化为战斗力,以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

“我们要绕过去吗?绕到部队那边。”戴维问向那名中尉。

霍华德摇摇头:“不,那太危险了,在城市外反而会成为战机和狙击手的目标,我们要穿过去。”

“穿、穿过去?!”

戴维大惊失色,那边可是枪声不休炮火不止的死亡地带啊。

霍华德依然决议道:“我们从镇子边缘废墟走,虽说敌人会发现我们,但我们的守军也能给予掩护,总比在空荡的平地上穿行要好。”

戴维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只得硬着头皮跟随霍华德。

他们沿着枯水的河道抵达城镇边缘,枪炮声已震耳欲聋,还能听见有人的叫喊。硝烟与建筑的土灰飘在空中,战争机器碾压地面使得大地震颤,空中飞艇发出鲸鱼般的轰鸣。

交战激烈的城镇,暴雨增添不详的危险,霍华德拔出枪,让戴维带着男孩跟在后面,身体情况较好的他会先去探路。

城市废墟无疑是最好的掩体, 霍华德弯腰穿梭在残垣断壁边,时而探头给戴维发信号,让他带着小男孩过去。

听着渐近的水冷机枪枪声,戴维愈发胆寒,他不想回到军队该死的!他不想死,他想要回家,他不能成为被寄给妻子的那枚悼念牺牲战士的勋章。

戴维在跟着霍华德过了几个危险地带后,他看着城镇外的林地暗暗做出决定。

“听着。”他蹲下对男孩说:“等下你就跟着那个叔叔,寸步不离明白吗?要是被敌人抓住了你会被用枪打死!”

“那,那叔叔你去哪里?”

男孩担忧的问道。

“你别管我。”

戴维又看了眼霍华德,他还没发现这边的异样。

“去吧,他要问起就说你不知道,明白吗?跟着他,他会带你找你奶奶。”

男孩懂什么呢?他只是乖巧的点点头,回应道:“是的叔叔。你也要小心点。”

戴维再次丢下男孩跑走了,他觉得这次自己没有对不起那个孩子,至少把他给安顿好了不是吗?况且霍华德是比自己更负责的男人,那男孩跟着霍华德肯定不会有事的。

然而他没走几步。

“砰——!”

枪声撕裂了他的幻想,霍华德的惨叫顷刻间进入他的耳朵里,戴维握着枪大口大口喘气,他在挣扎,自己不该回去,戴维,快走,跑,这跟你没关系,想想你的妻子,你未出生的孩子!

“妈的!”

戴维终是破口大骂,转身跑往霍华德所在之处。

敌人的子弹从暗处射出,虽未击中,但也划伤了霍华德的大腿,“草了!戴维你跑哪去了?!妈的!”

发现戴维消失的霍华德怒声咒骂男人,他疼得呲牙咧嘴,伤口血流如注,旁边的男孩是满脸煞白,惊恐的蹲在墙角手足无措。

脚步声传来,伴随敌人的语言,当一名敌军从瓦砾边出现时,霍华德抬手就是一枪把他射杀,后续的几人叫喊着躲到墙后,霍华德不停扣动扳机压制着他们,并催促男孩,“往西边跑!快!”

“咔、咔。”

他的子弹打空了,脚软的男孩根本站不起来,敌人也察觉到霍华德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便狞笑着举枪闪身出,瞄准霍华德。

死定了。

霍华德闭上双眼等待对方将自己射杀。

“啪!”

枪响了,他却毫发无损,睁眼看去,竟是敌人倒在血泊中。

赶来的戴维从墙上跳下,惭愧的望向霍华德,又把目光转向一边。

“戴维,你这家伙。”

霍华德指着戴维无奈的摇摇头,“算啦,这次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谢谢你救下我,还有这个孩子。”

“对不起长官。”戴维歉意道。

霍华德吸着凉气起身,把手搭在戴维肩膀,说:“带着我和这孩子回到友方阵地上吧。”

无言。

戴维时不时侧目观察霍华德的脸色,可除了失血后的苍白外什么反应都没,受惊的男孩寸步不离,他已经遭太多罪了。

一段时间后,戴维见已稍远离交战中心,他再也难以压抑心头的冲动,向身旁的霍华德问道:“长官,您能帮我个忙吗?”

霍华德或许就在等戴维这句话,“是什么?”

“我想请您替我美言几句,”戴维说:“我想请您把我调到后方,如果能让我回家就更好了,求您了。看在我救了您一命的份上。”

这让霍华德哭笑不得。“哦,戴维啊,你就这么贪生怕死吗?”

“我只有我妻子一个亲人,我是我们家的支柱,长官!”

戴维眼眸颤动,闪着泪光道:“如果我死了,我的家就毁了,您让我的妻子怎么一个人把孩子抚养大?”

霍华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能是因流血过多,他不想费心思劝说什么,只点点头,让戴维欣喜。

再不久,二人看到了己方阵线,那手持机枪的士兵远远望到三个人影,两大一小,随即架枪戒备,好在他身边的士兵在暴雨的帷幕中见到戴维与霍华德的军服,于是高呼:“快过来!天啊,你们是怎么从那边回来的?”

“快叫医疗兵,有伤员!”

戴维把霍华德送回阵地时他也耗尽了所有力气,霍华德被另几名士兵接手搀扶,他虚弱极了,却还不忘指着戴维与小男孩说:“给他们,弄些吃的。”

颠沛后久违的获得安全感,戴维与小男孩随便找了个木箱靠着,不顾雨水和泥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睡着了。

戴维做了个梦,梦里是他的家乡,是在山谷间金色麦田所包围住的村庄,河水静静流淌,风吹过,泛起麦浪,万里无云,妻子在屋檐下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冲于田中劳作的他笑。

“一等兵,戴维·奥斯。”

男人被从梦中惊醒,他反射性起身,对着面前的军官敬礼,那人问道:“是你救了霍华德中尉?”

“是的长官。”戴维说。

这军官点下头,示意身边的士兵去把男孩带走,并对戴维说:“你的事我听霍华德中尉说了,那个孩子会被带去照顾,等之后就送他回到大后方去找他亲人。至于你,经过我们的一致决定,将授予你英勇无畏勋章,并晋升你为下士。”

英勇无畏勋章,这可是难得的殊荣,不过他仅仅是把霍华德中尉救下,就这么拿到这枚勋章合适吗?

比起这个,见军官从手下盒子里取出勋章,霍华德凑近压声问:“长官,中尉没给您提过其它事吗?”

军官没说太多,他只把勋章佩戴在戴维胸前,开口道:“前线需要你这样英勇作战的战士,我们需要抗击敌人,保护我们的家园,士兵,我想你能明白。”

戴维呆住了,这军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们不想让戴维走,他们还需要戴维继续作战!他就知道,自己就是个白痴,为什么要管那个男孩,为什么要管那个霍华德中尉!要是狠下心,自己现在早就平安无事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啦!

“不,不。”

戴维怔怔的后退两步,他绞尽脑汁思索对策,他绝对不会再进入充满未知的战场哪怕分毫,他看着这名官员,官员的嘴脸似乎都再逐渐变得丑陋。

没错,这些人自己不上逼着他去死。戴维想到个法子,既然上前线九死一生,那能活几天是几天,于是乎他瞪向来给他颁发勋章的军官,当即抬起手,一拳锤向军官的脸,把在场的所有士兵都吓了一跳。

“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把他关起来!等军事法庭审批吧!”

戴维被士兵们牢牢抓住,他倒没反抗,而是咧嘴笑起。他不想死,能苟活几天就是几天,等判决下来就再说,实在不行在前线装死溜走,多活一天就多有一天见到妻子的希望。

男人就此被关进了前线搭建的简易牢狱中,这里本就没有多少房间,同样的,除他以外除了临时调来的看守也没别人了。

“真是懦夫。”

看守在外冲着他啐了口吐沫,戴维则不以为意。

简陋牢房,只有砖瓦与木头,戴维却舒舒服服的躺倒床板上。屋外是连天火炮,轰炸声此起彼伏,暴雨让能见度变得极低,战士们短兵相接,男人则在屋里享受着自己不受任何威胁的安逸。

但也正是这份安逸让戴维思考与想象,他把自己在战场上遭的苦难投射至对家园的幻想,同妻子的长期失联,再加之霍华德中尉告知的讯息,他的家乡也遭到了战争的波及,他那孤苦的妻子又该如何应对战时的困难,他尚未出生的孩子是否仍安然躺在母亲肚中?

深夜,雨听了,滚滚雷声的爆炸轰鸣依旧,天空时而黑暗时而骤亮,外面永远是脚步声不绝于耳,戴维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繁星是夜不能寐。

他也想到了那个孩子,如果不出意外,那个男孩明天将会有专车把他送去后方,真是个幸运的小鬼,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第二日,百无聊赖的戴维坐在床板上,一个人影来到监牢前,戴维抬头看去,是霍华德。

“长官。”

戴维起身敬礼,霍华德示意他放下手。这名军官注视他良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戴维,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绝,你就这么不情愿上战场吗?”

戴维双手抓住牢房的栏杆,痛心疾首道:“你知道我的情况,长官,您怎样说我都行,怎样处罚我都行,我不过是个平民,只想好好过我的小日子,却被强征入伍,这应该吗?”

“但那是敌人!敌人打过来了戴维。”霍华德震声道:“他们是要掠夺一切,我们的国土,我们的海外土地,如果每个人都只顾得自己那这个国家将不复存在!”

“可这不是我的战争!”

戴维歇斯底里的大吼,把霍华德吓了一跳。男人指着军官控诉道:“这个国家对我做过任何好事吗?没有!那些税收,耀武扬威的官员,还有城里的老爷、文化人,这些跟我有关系吗?没有!你们在报纸上、广播里说我们国家多么强大,跟我有关系吗?没有!敌人打了过来,你们这些贵族、职业军人挡不住他们,强制把我拉上战场让我当炮灰,想过我的妻子该如何一个人活下去吗?也没有!”

戴维红了眼,近乎是要声泪俱下:“我就是个小人物,敌人打过来就打过来嘛,大不了换一个国籍,战场上我这样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跟着部队发起自杀式冲锋,我从地狱里爬了出来,现在还想把我推回地狱吗?就这样折磨一个小人物?啊?”

男人捂住双眼哽咽道:“就不能放了我,放了我这样的小人物不行吗?上帝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帝啊......”

霍华德抿嘴悲哀的看着逐渐蹲下身,抱住自己的戴维,他的心也在这大男人的哭号中被触动,霍华德完全理解戴维的心情,可他不能接收这样的怨言。

“我不是贵族,戴维。”霍华德正视戴维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平民,我也是被征召入伍一步步成为了飞行员和中尉,对这场战争来说,我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

霍华德蹲下身,把手从牢笼栏杆缝隙间穿过,拍在戴维肩头:“不幸的人不止你一人,戴维,我也有妻子,而她死了。”

“什?”

戴维抬头,看着这个先前总是大笑,现在则满脸悲痛的男人。

霍华德点点头,“她是名护士,自告奋勇来前线治疗病患,却丧命在敌人的轰炸中,你明白吗?我也一无所有了,所以我才更要在战场上驾驶战机击杀敌人。”

“你是在复仇吗?”戴维问。

霍华德摇摇头:“我是在守护,戴维,我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敌人,我驾驶战机是为了想保护更多人不被敌人伤害。”

俩男人就此对视着,戴维眼光还在闪烁,还在犹豫,还在困惑。

“我没法像您这样做。”戴维说:“人与人是不同的长官。”

霍华德无奈的摇摇头,他站起身来,冲戴维说:“我希望你终究会明白。”

语必,霍华德算是仁至义尽的离开这里,留下戴维一人失神望着地面。

前线战况不容乐观,现在没时间组织军事法庭来给戴维定罪,他仍被关着,听着愈发频繁的士兵痛叫与哀嚎,踮起脚尖往外面往,担架和伤兵越来越多。

敌人派兵增援此处,还动用了最新的大炮,光炮弹都两个人围合不住,一炮下来什么防御工事都无济于事,除非他们能搭建钢筋混凝土碉堡,然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建造那东西。苦守这座城镇的士兵们根本招架敌人忽然变得猛烈数倍的攻势,后方机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让敌人的战机肆无忌惮在城镇上空呼啸翱翔,敌人本就跟靶子样的空艇居然也敢临近城市上空,予以投弹和炮击支援。

已在此坚守一个月的部队终究是崩溃了,无论是战力还是士气都达到低谷,数道防线伴随敌军火车样的战车碾压过而被突破,戴维在牢狱里为之慌乱,好在有名士兵冲进来给他打开牢门,并催促他:“快走,快走!”

“轰——!”

炮弹居然都落到这种地方了,泥土和石块飞扬。当戴维除出牢狱,才发现阵线早就乱成一团,军官们正奋力吆喝着组织新的防御,可在逼近的地方枪火和战车咆哮下是何等困难,已有士兵在组织撤退,看来他们是打算放弃这里。

“拿上枪!”看押戴维的士兵把步枪塞到戴维手上,说:“撤退的人中没有你,你这个混球,长官叫你去和他们抗击敌人,就当将功赎罪吧!”

戴维是气得咬牙切齿,然余光扫过,他意外的看见小男孩正被名士兵护着往停靠的吉普车跑去。但就在这时,戴维听见了临近炮弹破空的哨音,见半空一黑色的物体极速斜射向男孩所在位置。

“小心!”

“你要干什么?!”

不知为何,戴维心中忽然冒出股冲动,他丢下枪冲向男孩所在位置,挥手大喊:“躲开!快趴下!”

就在他来到男孩身边之时,炮弹也刚好精准落在那吉普车上。

“轰!!!”

爆炸,以及带来的气浪把吉普车旁的士兵以及抱住男孩的戴维一同掀飞,戴维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顿时头晕眼花耳内嗡鸣,肚子里翻江倒海,气血从喉咙上涌,张口就呕出鲜血。

“你妈的,老子真是贱!”

戴维恨不得给自己个耳光,干嘛来保护这个孩子,他与自己无瓜葛了不是么?

“叔叔,你还好吗?”

男孩急忙关切闻讯。

“死不了。”戴维艰难爬起来,所见之处皆是焦糊的黑色,战线前方,敌人的坦克冲出了烟雾,离防线不足五百米距离。

戴维看了眼男孩,再看了眼阵地。“叔叔,我们该怎么办?”“当然是跑啊!”戴维本想把男孩交给其它士兵,可现在士兵们都在战斗,无暇顾及,那留下男孩岂不是让他死,不如跟着自己跑,远离这里。

“喂,你要去哪?”

有人发现了戴维这个逃兵,正要举枪处决这家伙,却被组织防线的霍华德及时叫停。

“住手!你要伤到那个孩子怎么办?!”

“可长官,他们......”

霍华德看着戴维拉住男孩远去,消失在硝烟中的身影,无奈道:“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吧士兵。”

在这深秋时节,戴维与男孩顶着凛冽的寒风再度扎进树林间,他不能往大部队方向跑,他已经吃了这次的教训了,他清楚自己对不起这个没有主见的男孩,可戴维又无法把男孩丢到战场上不管,究竟是为什么?只因为他失去了父母,只因为他让自己联想到尚未出生的孩子吗?

远离那座枪声回荡的城镇,直至它在天际边成了个小点,徐徐上升一股烟尘。

“我们要往哪里走?叔叔。”

男孩喘气问。

戴维答道:“我家,歇一阵后再把你送去找奶奶,光靠腿估计要几天了。呃咳咳,呕——”

正说着话,戴维又觉得胸口疼痛,有着撕裂的感觉,剧烈咳嗽着,让男孩害怕极了,“叔叔,叔叔你没事吧?”

“都是托你的福,操。”

戴维是直接蹲在地上按压胸口缓了好半天才回过劲来,他祈求着千万别因刚才的爆炸伤到内脏,再颤颤巍巍起来抓住男孩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出了树林就是平原,狂风大可肆无忌惮的扑在这两人身上,风声就如战争的阴霾始终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那是道较宽的河流阻挡了戴维与男孩前进路线,河水一米来深,流速并不快,戴维左顾右盼没看到桥的影子,他也失去了找桥绕过河的想法,指着桥对岸说:“我们渡河过去。”

小男孩抿嘴看着河面,他有些怕,对戴维来说一米多高的河面不算什么,可对男孩,都足以淹到他肩膀了。

戴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真是倒了血霉。”

他把上衣脱掉,拧起来成了条绳,自己握住一端再将另一端交到男孩手中,戴维拉了拉,说:“跟紧我。”

河水冰冷刺骨,河道下还有久经水流打磨的光滑石头,戴维步履蹒跚唯恐栽入水中,男孩则被冻的直哆嗦。可当他越往河道中央走,身体被冷水淹没的越多,他的胸口就越是刺痛,犹如被千万根针扎刺,叫戴维苦不堪言。

可都到这了还能怎样?戴维只有咬紧牙关强撑着过河,他时不时回头看向男孩,好在后者除了有些冷外没有其它情况。

当戴维爬上了岸,他的胸口是忽冷忽热,喉咙中发甜,竟又是吐出血来。

毫无疑问,自己的肺肯定是伤到了,再加上河水这一刺激怕是恶化了伤情,戴维想起身,又重重的栽下,死命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呕出。

“叔叔!”

男孩慌乱的跑来扶住戴维,哭喊:“叔叔你别吓我,你没事吧?我怕。”

戴维痛苦的说:“还死不了,你帮我下,咳,我没记错的话,咳咳,前面有个村子,咳呕,咱们过去。”

“是,叔叔。”

男孩很乖,也很坚强,戴维的重量近乎是压在男孩身上的,他却没有怨言,强撑着戴维往前走,这让戴维不禁想,尚若自己以后出生的孩子也像这个男孩这样,那就太好了。

临近夜晚,戴维同男孩总算抵达男人之前所说的村庄,规模同男孩所居住的差不了多少,隐约还能看到人的影子在移动,戴维男孩为之欣喜,看来此处还没被荒废,说不定能弄些药和吃的。

但就在他们加快脚步靠近之时,一声枪响惊住了二人前进的步伐,再看村口,是几名身着灰绿色军服的敌军在抽烟谈笑,两人大惊失色,男孩带着戴维找了个离村子稍有距离的马厩,这才把男人安置妥当。

他们可是再也不能强撑着走下去了,必须找些药物和食物才行。

“叔叔。”

男孩见戴维压着声不断咳嗽,点燃的火中映着戴维戴维憔悴的脸,于是自告奋勇道:“我去帮您到村子里找些药和吃的吧。”

“你是要去找死吗?!老子千辛万苦可不是让你死在这的!”

戴维的怒吼将男孩吓呆了,眼见他撇下嘴又要哭泣,戴维才又无奈道:“我只需要躺一下就好。多珍惜你的性命,孩子,要真想做什么那就去门口把把风,敌人来了赶快叫我好吧?”

男孩点点头,戴维也撑不住身子,就这么靠着火堆躺了下去,合眼入眠。

或是连日来的压力,或是身体的苦痛,戴维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的妻子在火海中无助哀啼,而那火海是点燃了的麦田,天空为血红色的,下起了粘稠的血水,而自己像是被什么压住,不能发声也不能动弹,只看见妻子衣裙胯部逐渐被染红,随之而来是凄厉的婴儿啼哭,撕裂他的脑颅。

戴维赫然惊醒,他汗流浃背,眼前的篝火仍在燃烧,他觉得胸口舒服多了,不过深吸一口气还是会有撕裂的微痛。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火中易燃物发出的爆裂声,戴维感到丝不安,男孩去哪了?

“孩子!”他大喊,无人应答。

不安涌上心头,他忙推开马厩的门,屋外已经黑了,寒风不断吹着,见不到一个人影。村庄内却是光芒刺眼犹如火炬端头,除此以外嘈杂不休,零零散散有着哭喊和东西碎裂的打砸声。

那个小鬼去哪了?不会真去给自己找药和食物了吧?妈的,这不是找死吗?!那里可都是敌人!

戴维咬着牙,腮帮都略微鼓起,可最后又松懈了全身力气,发出沉重的叹息,眼中愤怒的目光变得柔和,毅然决然的向村庄走去。

男人躲到村庄外的篱笆边,和灌木缩在一起,他看见敌人在从家家户户驱赶着村民,那些年迈的老人,女人,还有哭泣的孩子。

‘他们是要干嘛?’戴维困惑的看着,最坏的想法是他们要从这些人口中得到情报。

何必为难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呢?他们来不及跑,家中更没有值钱的东西,倒是圈养了不少牲畜,戴维觉得他们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是安分度日,跟这场战争毫无瓜葛罢了,而且按照公约,双方是禁止对平民做出出格举动的。

戴维摸到屋后,泥地让他声音很轻,男人观察着村庄里的动静,轻点敌军人数,发现这是差不多四十来人的步兵排,这样的一个平原小村庄哪有什么军事价值,没必要耗费人手来占领。

村庄中央的广场,杂物堆积被点燃,熊熊大火照亮了整片空地,那些村民们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的靠着一面墙站着,不到百人,等没再有新的村民被带到此处后,一名带着军帽的人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个会戴维国家语言的士兵。

正如戴维所想,不过是按照程序问这些村民几个问题。

是否有部队经过,是否有藏有伤兵等等。

可村民们纷纷摇头回答不知道,这名军官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像对待士兵那样对待这些平民。事情发展果真如男人所预料那样,戴维在心中窃喜,随后打算离开继续寻找那个男孩。

但异常情况令人猝不及防的发声,敌人的士兵从村民家中翻找出了一件戴维他们部队的军服,这下可给了军官借口,他得以的拿着军服走到村民们面前挨个盘问,有人插嘴解释,他便一拳砸了过去,那人顿时鼻血横流。

士兵们持枪对向这群平民,让戴维大为震惊,他们不能开枪的,他们签署的有国际协议,绝不可以对平民开枪的!

戴维屏息注视着广场上情况的发展,敌人干嘛去难为手无寸铁的人?这些村民他们知道些什么。

就在戴维不断欺骗自己时,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敌人军官居然一把拽过平民中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掏出手枪对着那孩子的脑袋。

瞬间,孩童的哭喊,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村民们的哀求声乱作一团,让军官不住的咆哮叫这群人闭嘴。

有人在这压抑的环境下再也坚持不住,天真的想趁乱逃跑,而他不跑还好,就这么一跑,让持枪的敌人开了火,子弹带来的噪响与男人迸射出的鲜血挥洒到人群里,这下全乱了套,枪声接连不断,惨叫声不绝于耳。

戴维瞪大双眼目睹了全过程,他难以置信又愤怒不已,怒火开始在他心中灼烧,他不明白不理解,敌人居然敢开火,毫无顾忌的开火,对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凭什么?!

尤其是他们杀了小孩,还有大着肚子的孕妇,让戴维差点破口而出痛骂这些人禽兽!

鲜血在火种燃烧。

“不要!呜啊!”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小男孩的声音,戴维当即寻声而去,在两栋房屋间狭隘的箱子里看到两名士兵正在用脚踢踹蜷缩在地的男孩,小男孩找到的药物和食物散落一地,他抱着头,血液从他手缝里流淌。

“你们这些个杂种!”

戴维掏出随身携带的尖刀刺向其中一人,那人当场被捅穿喉咙暴毙而亡,另一人反应过来,大骂着扑向戴维把他压在身下与之殴打起来,他用步枪枪杆压住戴维的脖子,膝盖顶在戴维胸口,此举无疑是对戴维雪上加霜,男人感觉自己喘不过气的同时胸口是刺痛无比,整张脸很快变得通红,脑袋更是昏沉眼冒金星。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只有无尽的懊悔,自己干嘛要来帮这个孩子,好啦,把命丢到这了,那自己的妻子呢?自己的孩子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戴维?你是傻了吗?

就在他双手死死抓着泥土,使不上半分力气奄奄一息之际,身上的士兵突然痛叫起来,原来是那个男孩,他从死掉的士兵身上拔出刀,刺向了这个士兵的腰。

戴维趁机屏气凝神,一下子就推开了士兵,反把他压在地上,让刀刺得更深。

那士兵挣扎起来,戴维怕他吸引敌人,用胳膊挡住他的嘴,士兵死死咬住他的皮肉,用拳头打戴维身子,在这生死攸关之刻戴维纹丝不动。

这是漫长的一分钟,敌人渐渐无了动静,无了生息。

“快把东西捡起来。”

戴维催促着看傻了眼的男孩,他们没时间再在这呆着,必须赶快跑。

男孩应了一声,然他颤抖的手抓不稳多少东西,戴维见状只得帮他,俩人便抱着面包和腰翻过篱笆远离这座村庄消失在夜色中。

可惜以戴维现在的身体情况他跑不了多远就因疼痛停下脚步。

戴维倒在木桩上按着胸口艰难的呼吸,少年坐在他身旁抹泪抽泣。

“你他妈能别哭了吗?”戴维烦躁的说:“男子汉大丈夫的,我要是出生的是个儿子,他天天哭哭啼啼的,老子肯定抽他。”

男孩哽咽着,无法停止的嚎哭着,抹泪说:“谢谢叔叔,您,唔啊,谢谢您,您,一直在救我,我,对不起,一直在给您找麻烦,对不起。”

戴维看着男孩,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抚摸向男孩的头。这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做。

“你也救了我,就在刚才。”他柔声说,或者是他的心柔软了。

“所以,我也要谢谢你。”

男孩愣愣的仰头看向戴维,随后笑了。

敌人仍在大举进攻,推进战线。

戴维与男孩被敌人撵着徒步两天,期间他脱去了军装,换上偷来的衣物,算是安心不少。路途所经之处皆是战火连天,尸骸遍野,村庄、城镇、田地,敌人的,友军的,平民的,动物的,到最后都无人收尸。

他们过路了难民的营地,锅里炖着几块从地里刨出的小土豆不停煮着,物资被敌人夺走,什么都没留下。

经历了那一晚的戴维不懂,敌人的敌人应该也是士兵,平民究竟招谁惹谁了?想安安静静的活着就那么难吗?

头上那像苍蝇样讨厌的飞机永不停歇,世界是灰黑色的。好在这些天戴维与男孩没再受过什么罪,男人仍对自己的家有着期待,那里可是一大片的麦田,秋日正是庄稼长熟的时节,敌人会忍心毁掉吗?

“下午就到了。”

戴维走在熟悉的道路上,难以按捺心中的兴奋攥住男孩的手说道:“去了之后洗个热水澡,美美吃上一锅菜,再好好睡上一觉,你要想多休息几天那就多呆,留到什么时候都行,要想走,我再把你送去。”

“金灿灿的麦田呀,一望无际,空气都是香甜的,美极了。”

“唉,就不知道我妻子她一个人该怎么去收麦,不过村里的人可都友善的很,应该会帮她的。”

“算算时间我孩子再过一俩月就出生了,就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当然男女都无所谓,要是能和你一样懂事我就满意啦。”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孩子想名字呢,哈哈哈。哦,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来没问过。”

男人的心情自然带动男孩的情绪,他也暂且忘却了失去父母的悲痛,对着他的恩人笑答道:“我叫奥科,叔叔。”

“奥科。”戴维点点头:“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孩子,你长大后说不定真的会有所成就。说实话,最开始我很不想带着你,甚至一度想把你甩掉,现在看来我当初不该那么干的。”

奥科却是笑答:“没关系叔叔,我能理解,可到最后叔叔还是把我带到了这里,无论怎样我都非常谢谢叔叔您,您也的确救了我好多次。”

戴维也笑了:“我可能是个懦夫,但我的确当不了坏人。”

“叔叔才不是懦夫。”戴维反驳道:“至少在我看来不是。”

戴维笑而不语,继续拉着男孩往家的方向走去。

去往那日出的东方,中午吃了几口硬邦邦的黑面包两人就急不可耐的继续上路,天色愈发昏沉,泛黄,从地平线延申,像是天黑前的预兆。

可是,天真的要黑了吗?

戴维看向西垂的太阳,它才不过是移到西侧天边二分之一的位置罢了。这里安静极了,一个人影都没,若在平日这或许可以称之为祥和,可现在,在这战争时期,连枪炮声都听不见的‘祥和’绝对不算好事,莫非敌人已经占领这里了?

不对,敌人距离此处应当还有数十里的距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在被阻击才对。

那东边的黄,近邻后则是黄绿交加的色彩,那必然不是好的预兆,而且空气让人嗅着感到不适,尤其是进入戴维的肺,那是刺痛与喉咙中上涌的酸水。

不详的预感蔓延至戴维心头,他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戴维,不会有事的,并加快了步伐,可越是深入,他的肺就越难受,以至于再度剧烈的咳嗽着,用外套裹住口鼻才稍有缓解。

连鸟叫声都没,一颗树就屹立在山头,临近看去,它早就病死,树叶全部落到了地上,树皮呈死灰色。

戴维的脚步又变慢了不少,简直是挪,他不安的来到山边,谷底,是被比山谷上更浓的黄绿色尘埃所笼罩,散发着死灭的气息。

戴维幻想过,他清楚自己的家不可能在战争中幸免,但是,这么一大片的麦田啊!他在这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那份安逸。闲憩的村民,阳光的温暖,田野的清香,还有周边的绿林,叽喳叫的偷盗小鸟。

全没了。

在这黄绿色浓雾里,大片大片的饱满麦穗全倒在地上,染着仿佛被灼烧后留下的灰色,其中还有炸弹爆炸所留下的坑洞,一个接一个。戴维望向他最关心的地方,那里是被大伙付之一炬的黑,木头成了碳的黑。

在黄绿色毒气里,失去建筑形态村庄形态的黑。

不,不,不!

戴维只觉颅内苍白一片,全身上下脱了骨般无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呆呆的凝望山谷中的这一切,他所熟知的,他记忆里的家乡。

“叔叔,叔叔。”

男孩叫着戴维,推着戴维,戴维依旧不为所动。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家乡里会弥漫着毒气?为什么要烧了村庄?他的妻子呢?邻居们呢?

戴维嘴唇颤抖,两手手指死死的往土地里插进去,他衣服下的脸已是紫红色的,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血丝,五官往鼻头中间挤,鼻涕和口水不受控的流了出来,终究是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我操他娘的!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啊!我他妈遭了什么罪啊!我操了啊!!!”

男人脱口而出的叫喊就此回荡在山谷间,回荡在他不复存在的家乡上空,回荡在他日思夜想,死里逃生也要回到的土地上方。

悲观的念头瞬间把他大脑吞噬,那些他从来都不敢想的事,那个噩梦,他的妻子,他那不知死活的妻子,他尚未出生的孩子。

不......

“叔叔,快起来,别趴在这。”

男人蜷缩身体,像是沉眠在土地里的蝉,把脸埋在地上,手指抠挖出泥土,呜咽声悲痛欲绝。

“滚啊。”他含糊不清的说,并甩手推开了男孩,这个九死一生的男人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滚,都到这了,你自己去找你的奶奶吧,别再缠着我啦,放过我吧,饶了我吧!”

男孩爬了起来,仍不懈的拽住戴维的肩膀喊:“你会死在这的叔叔,阿姨不一定死了的,叔叔,我们先离开这吧,求你了,会死的。”

“喂!你们在这干什么?快出来!”

从戴维与男孩身后出现两名戴着防毒面具的己方士兵,他们二话不说架起戴维与奥科拖拽。

“你们是要找死?”

“或不耐烦了吗?”

戴维挣扎着大喊:“老子就住在那村子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说清楚!”

“村子里的人早就撤走了,不要胡闹!”

“那是敌人投放的毒气弹,他们阻碍我们的支援部队投的毒!”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吧戴维最后一丝对敌人的幻想给撕得粉碎。他们攻打这个国家就算了,他们还肆意枪杀平民,掠夺物资,更是连这样大片田野都不放过,甚至投毒摧毁了他的家园。

戴维无法理解,他们到底是图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攻打自己的国家?打就打嘛,干嘛毁掉了普通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干嘛屠戮无辜的平民?

他们不是士兵呀,自己只是想安分的活下去啊......

“村里人呢?他们都去哪了?”戴维抱着最后的希望去问。

士兵回答:“他们早就撤走了,你老实点不要再胡闹下去。”

“撤走了?”戴维眼里重新放光,身上又在刹那间充满力气。“有没有个怀孕的女人?一个人?”

“我不知道。”

士兵如实回答,这让戴维有些失望,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是吗?

男人总算踏稳地面,与小男孩一起跟在这两名士兵后面。

撤离的营地距山谷不远,是上风口,而且没有毒雾侵袭。数万名士兵在搭建起的战线内修整,阵地就依靠着火车站。日落,火光亮着,身着深蓝色军服的友方士兵们席地而坐,装甲战车在做最后的检查。

戴维和男孩被带到了聚集难民的区域,男男女女虽气色不佳,但谈论间无不表达出对军队的信任,与必胜的决心。

“人都在这,自己去找吧。”

士兵把两人送到此处后就离开了,歇息的平民看向这新来的男人还有小孩,很快有人认出了他。

“戴维!你还活着?你不是?”

男人顺声望去,当与村里熟悉的邻居相对视时,他欣喜若狂。

“马克大叔。”

“戴维!”

男人再看去,从坐着的人群里起身一名大着肚子的女子,那女人一头金发,眼睛蓝如珠宝,正是戴维心心念念的妻子,她还活着。

“安妮!”

戴维丢下男孩向着自己妻子忘我奔去,与她紧紧搂在一起,相互抚摸对方的脸,口中喃喃:“这是真的,上帝,你还活着,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保佑。”

两人又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我每晚都梦到你,戴维,你看上去受了不少苦。”

男人眼里满是爱意,回应道:“我也是,安妮,我本该是个死人,是上帝把我从地狱里救了回来,我总算见到你了,可我们的家......”

女人忙用手挡住戴维的嘴:“有你在比什么都好。可戴维,你的军装呢?”

“嘘——”

戴维看着他的妻子,说:“我现在只想你和咱们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男人的妻子大抵是明白戴维的意思,在这关头她也不好说太多,只把头抵在戴维胸口,聆听数月来从未听过的丈夫的心跳。

结束了,对戴维而言所经历的这些都结束了。

“给你介绍下。”戴维招呼来奥科,说:“这是我在逃命途中遇见的男孩,他的父母死在敌人轰炸中,我答应他要带他去找他的奶奶。”

“不幸的孩子。”

安妮心疼的看着奥科,说:“戴维,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也死了,在田地里被炸死了。”

戴维一愣,目光呆滞,良久,才说:“被他们杀死的无辜的人远不止我的朋友,安妮。”

“我们要怎么样才行呢戴维?”安妮无助的望着自己男人的眼睛:“敌人不管不顾的就丢炸弹,可我们村子里只有粮食,我在报纸上看他们毁了很多村庄,他们还往我们家投放毒气弹,如果我们战败了,这些人又会怎么对我们呢?”

女人低下头,把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我们的孩子如果出生在敌人占领的国家,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戴维?”

男人的脑子也很乱,他一路见过太多,又在自己身上发生这种事,他早就没有那种:自己正常生活不造成威胁,敌人就会放过自己的想法了。

一阵哨声把他从思绪里惊醒,有名军官拿着贴片制成的简易扩音器喊道:“火车就要进站了,第一批撤离的平民做好准备,不要拥挤,我们保证你们所有人都会平安远离战场。”

戴维定睛一看,喊话的人居然是霍华德,他还没死!

霍华德也看到了戴维,他肯定是认出了这个男人,戴维紧张起来,眼睛也闪躲着,装作不认识霍华德样子。万一这个军官告发戴维说他是逃兵,那全完了。

然霍华德没有这么做,他摇摇头,口里嘟囔着:“幸运的家伙啊,随你便吧。”

接着冲戴维投来祝福的微笑。

正是这微笑,让戴维受到极大触动。除了祝福外,还有着霍华德某种信念藏在这笑容里面。戴维环顾周围,他的邻居、保守苦难的平民、抹泪的老人女人、残肢的士兵、衣衫褴褛的孩童,以及奥科看来的纯真目光。

燃烧的大地、咆哮的战争机器、村中敌人枪杀平民时的面无表情,包括落到家乡土地上的毒气弹。

戴维无法再用那套说辞欺骗自己,而远方,炮火声逼近,让这些平民为之慌乱,让男孩贴在他身上,让妻子满脸忧愁。

男人攥紧拳头,想起霍华德曾说的话。

‘我是在守护,戴维,我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敌人,我驾驶战机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不被敌人伤害。’

戴维总算能够明白并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安妮。”

他深情注视着自己妻子,然后低头与之亲吻,许久之后才依依不舍的与他妻子分开。

“可以答应我个事情吗?”

女人怔怔的看着她丈夫,很快明白了戴维要做什么。

“你说吧。”

“请你照顾好自己,养好我们的孩子。”

女人抿着嘴唇,泪水从眼眶内挤出。

“我知道,我知道,戴维。”

男人点点头:“还有就是,请送这个男孩离开,帮他找到他奶奶,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嗯。”

安妮用手指擦去眼泪,男人与之再度接吻,随后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奥科在这时冲他喊道:“叔叔!”

戴维停下脚步。

“谢谢您。”

戴维再向霍华德所在之处走去。

火车驶来,鸣响汽笛,这个男人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重新拿上枪,穿回深蓝色军装,出现在战场上。

“你不走吗?你废了老大的劲,怎么又回来了?”霍华德在将要去往机场时问向戴维。

戴维目光坚定的看向地平线的战火,自嘲道:“我只是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战罢了长官,我的目的及不神圣,也不伟大,只不过是个小人物为了自己的家人,以及和我家人同样的人的幸福与尊严,做出的最纯粹的抉择。仅此而已,长官。”

在最前线,军官们已开始动员战壕里的士兵了,戴维的眼睛里闪着光,他奋勇当先紧握武器爬上架在壕沟泥壁的梯子,目光如箭射向另一端的敌军阵地。

“哔——哔、哔、哔——!”

......

一年后。

又是金色麦浪随风摇摆的时节,安妮抱着白白胖胖的男孩来到村外的墓园的一处墓碑前,放上一束鲜花。

戴维被埋葬在了胜利的祖国的故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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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霍华德 白色世界 战火连天 小土豆 二人前 将功赎罪 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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