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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物语】五元钱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1-28 19:40:08

早在那口歪歪扭扭没个正经形状的碗——准确的说,是一个半大的搪瓷盆子颤抖着出现在我面前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他深深裹在厚重且毫无质感的棉袄里,蜷缩在校门口的石墩子上,看不清四肢的情况,只是石墩子上黑乎乎的一团。简直就是块大型垃圾,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落在了后头,艰难地循着那些大步奔跑着的发光的砖头,带电的绳子和隆隆作响、排出怪味的大铁块所留下的痕迹,一路跌跌撞撞勉强跟着,偶尔还大发脾气,拽着它们的尾巴尖央求带他们一程。

再抬头看他时,他已经由黑乎乎的一小团变成一大团了,中间露出一片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暗淡颜色,但总归是亮了点。他八成是个乞丐,看样貌,少说也该有六十了。年轻的时候或许被红卫兵吹得晕头转向,戴上一顶破军帽就急吼吼要主持批斗大会。人总是乐意沉浸在幻想里的,他们在幻想的世界中过着理想的生活。但一闭眼一睁眼,出现在眼前的往往并不是什么香车美人,可能只有辆牙口比自己还老的破自行车。自行车也许还是他爸为了追到他妈,一咬牙一狠心倒腾来的一辆二手车。他生下来后,自行车几经折腾便被扔到角落里积灰。等他长大后又从那一团同样黑乎乎的杂物里翻出来,那车自然就是他的了。

长大后,这位革命小将或许还是那样踌躇满志,巴望着从天上抠下一块馅饼。但很快上天就会不厌其烦地送他个大嘴巴子,把他拍下云端。兴许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找到个勉强糊口的工作,但又被他目空一切或笨手笨脚搞没了。感觉到已经路上的水泥缝已经从我面前闪过了许多条,再回过神来,他的脸已经很清晰了,那上头的两个黑窟窿正直勾勾盯着我。我心里一慌,本想立马绕开的脚步七扭八拐之下又回到了原路。

冷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刮来,又不知借哪的缝隙钻进衣服。就哆嗦那一会儿,他的手便端着破碗缓缓伸到了我面前,微微抖动几下,走程序一般“啊啊”几声,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反而什么都看不清了,记忆中的那张脸不断变换着,这儿少了块肉,那儿添了道缝,枯瘦的眼睛像嵌在朽木里的龙眼仁,眼白被塌陷的眼窝吃干抹净,渐渐与肉色融为一体。倘若我当时真见到了这样的脸,怕是已经回不来了。但即使这是一张正常的,只是有些年老,过于沧桑的脸,我还是莫名地紧张与害怕,仿佛一只蚂蚁在循着气味回巢时,突然发现气味被抹断了,只能在附近打转,试图找回那段丢失的气味。

风喧闹着卷起地上的尘土,浅浅地盖过鞋面。一旁废弃工地上,破碎的尼龙布片“嚓嚓”作响。面前的碗还滞在半空中,里面一元或五角的硬币稀稀拉拉遮住脱落了白漆的地方,似乎为碗的破烂而羞愧。这些硬币大多旧得失了金属本应有的光泽,因浸渍了无数人的手汗而黯淡无光。它们从不同的造币厂出来,被肉铺师傅油腻腻蹭满猪油的胖手收进满是污渍的围裙口袋,被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中年妇女粗糙的手扣扣索索留了下来,被满是老人斑、有着肥厚袖子和松垮皮肤的枯手从棉口袋里摸出来,被攥在汗津津、满是沙土的手里奔去街角那儿,在隔壁大叔开的小卖部里讨来一根冰棍。几经周转,殊途同归,被某个好心人为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投进去,换来头顶的圣光。

现在这些硬币就在我面前,满脸希冀。一阵手足无措后,我只从身上搜出了一张五元纸币,再没有一个能让两人都心满意足达成协议的钢镚儿。犹豫间,身体已经转了过来。意识到老人或许已经见到这一抹紫色,只得像被什么逼迫着似的将五元纸钞放入碗里,轻飘飘的,甚至没碗里的一枚硬币有分量:“哐当”一下投进去,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老人在我将纸币伸出来时便已显出惊讶的神色,直到碗里多了张轻飘飘的五元钱,他方才如梦初醒般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压住碗,作揖似的摆着手,身体向前倾,几乎要从石墩子上站起来,不住地道谢。他每作一下揖,就像是一柄锤子以一种比投硬币更猛烈的攻击,把我悬在空中的心越发捶得虚了,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像是正在从高楼跳下来一样,由于血压随重力的突然消失而消失,身体里仿佛有什么被偷走了一样。他稍稍抬起头,将目光从我胸口的校服拉链上移到我的脸。我不敢和他对视,深深低下头,把眼神躲向地面,但仍瞥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仿佛流转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热切的感情。我慌慌张张摆摆手,喉咙里反而呃呃啊啊地说不出话来,便急急忙忙逃开了。

没走几步路,我离他又有先前望见他时那么远了,我捺住好奇心——应该说,我根本没敢好奇,更没敢回头去看他,便将那个黑乎乎的一团匆匆抛在了身后。

之后几天里,我还时常想起他,会为自己当时仍只愿将他作为欺骗自己行为高尚的工具而对他感到抱歉,但没过几个星期,他便从我的记忆中长久地消失了。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汗津津 幻想的世界 大嘴巴子 目空一切 殊途同归 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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