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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海海】寒冬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2-19 12:04:07

刘赵,姓刘名赵。

他的父亲姓赵,祖母姓刘。

祖母当年结婚时是家里的独女,后来在那个一家有六七口人是常态的大环境下,破天荒得只有刘赵父亲这一个儿子。

到刘赵这一代,终于有了两个儿子。

给刘赵取名时,一家人围在床边,喜笑颜开。

只有祖母躲在旁边的屋子里。

父亲进去找她时,她盘着一条腿坐在床边,嘴里念念叨叨,眼泪顺着泪痕一点点向下巴蔓延。

父亲将门关上,哥哥站在门口。门打开后,他看到父亲和祖母眉开眼笑。

还没出生的弟弟有了名字,叫刘赵。

那天晚上,哥哥在母亲和父亲压低声音地争吵中难以入眠,也难以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有人不高兴。

弟弟出生后,取了个小名,叫小卓。

母亲姓卓。

有的时候哥哥以为自己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刘赵,是父亲的儿子和祖母的孙子;另一个叫小卓,是母亲的小儿子。

刘赵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

镇上的人们从他身旁路过,都要换上同情的目光。走远一些再带着同情回头瞥一眼,接上一声叹息。有的人还会给不明所以的同伴讲述,为什么说一个喝农药自杀的农妇的小儿子是悲惨的。

孙子随了自己的姓,对祖母来说是人生中仅次于生下儿子,而且是一个孝顺儿子的一件好事。

取名那天,是祖母这辈子最后一次流泪。

她用几滴沉默的眼泪,换来此后每天的笑容。

笑容持续了一年多。在刘赵还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还没有在大脑中对祖母形成记忆时,她便过世了。

刘赵会叫的第一个人,是父亲,其次是奶奶,再次是哥哥,然后是母亲。

祖母弥留时,让人把刘赵抱到床前,想再听一次随自己姓的小孙子叫一声奶奶。

那天下午,刘赵盯着头顶的灯,一直到傍晚灯亮,在人们的焦急中和父亲不敢爆发的怒容前,他瞪大眼睛,咧开嘴,从嗓子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祖母似乎想要流泪了,但刘赵让她用最后的生命期待半天后,眼睛已经没有力气将这些浑浊的液体排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刘赵的父亲都称得上一个非常孝顺的儿子。在镇上,父亲是老人们想从女儿和儿子那里得到东西时,最常挂在嘴边的人名。

这为他积攒到很长时间都消耗不完的口碑。

甚至在他开始赌钱,并且愈发疯狂直至几乎倾家荡产时,人们还会在怒其不争时哀其不幸。

祖母的死让父亲垮掉了,是镇上流传最广的版本。镇旁边的村子里常来镇上赌钱的人都听说过,这个镇上有个赌徒是大孝子。

虽然赌钱,但那是祖母去世后的事,所以父亲依旧是大孝子。

父亲的确是孝顺的儿子,但他从来都爱赌。

祖母不让,他便不赌。祖母死了,他便去赌。母亲不让,去你妈的。

刘赵小时候,家里或者没人,或者有一群人,那是父亲组的牌局,玩钱的那种。

他很讨厌这些人,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烟味。在父亲身旁闹,表达抗议,只会被踢开。多闹几次,就会被扔出屋子。

刘赵便换了一个抗议的方式。

那天,牌友都闻到一股着火的味道时,才发现他在打牌的桌子下堆的稻草。

在离开屋子前,他对着那堆草按动了一次打火机。

父亲将他一顿好打,能下床之后,便丢给哥哥,并且命令哥哥看好他。

哥哥并不会听父亲的命令,不过依旧每天将刘赵带在身边。

从记事起,哥哥就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混混。

这个时候,哥哥已经从有名的跟班变成有名的混混头子。

哥哥每天待的地方,是游戏厅、小卖部,或者镇上新开的歌舞厅。

刘赵讨厌这些地方,他讨厌人多的地方,也讨厌哥哥身边围着的一群小弟。

哥哥对他说,回家,去和那个男的继续待在一起,或者留下,在这里学习。

在刘赵眼里,这不是选择题,而是给出一个正确答案和一个反面案例。

他就这么留在哥哥身边,练出来一个超乎常人的本事,无论多吵,都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大学毕业的散伙饭时,舍友都说,这几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为了叫正在学习的刘赵出门而大费周折。

大家都喝了很多酒。坐在刘赵旁边的舍长,从额头到脖子,比过年宿舍楼门口宿管阿姨挂的灯笼还红。

舍长把胳膊搭在刘赵肩膀上,端着塑料杯,迷迷糊糊地说:“哥几个都去工作了,你上学要是遇到事,就和我们说。”

“哥几个不能不帮你,等你以后在哪个医院混个一官半职,也别忘了把我们叫过去就行。”

刘赵也端着酒杯,断断续续地答应。

这时候,老四的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声音。

老三因为家里有事,只能提前回家。

刚点完菜的时候,舍长惋惜散伙饭没聚齐。最有钱的老四大手一挥,说这不是事。

掏出全宿舍只有他有的那部手机,照着老三留下的电话拨过去。电话打通,老四喊老三的名字,那头叫他等着。

刘赵和舍友就边吃边等。

菜上齐了,饭吃完了,电话等到了。宿舍六个人算是勉强聚齐。

那天,刘赵第一次见到室友们痛哭流涕。被带着酒气的舍长抱住痛哭时,他想起来哥哥南下打工前和那群自己讨厌的小混混离别时的场景。

只是那次哥哥没哭,这次自己却融入其中。

这是刘赵第一次流泪。

学医,是哥哥替刘赵做的决定。

读研,是刘赵自己的努力,以及哥哥替他做的决定。

在工作和继续学习两个选择上,刘赵想选择工作。

他想工作,拿到工资,养活自己。而不是继续靠将打工挣到的钱都汇给自己的哥哥。

哥哥知道刘赵的想法后,坐了一夜火车到他大学所在的城市。这是哥哥第一次来,两人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晚饭。哥哥吃的盖饭,菜分了一半给刘赵。

确认刘赵并没有遭遇不好的事后,哥哥又连夜坐火车走了。

临走时,哥哥对他说,听我的话,就继续上学,不听我的话,就去找工作,你自己选。

这次,的确是一道选择题,刘赵选择了听话。

那个男人死后第三天,才被还东西的邻居发现。

镇长费尽心思,想尽办法,终于联系上兄弟俩回家办丧事。

哥哥对回到老家的刘赵说,好在是冬天,冻得栩栩如生。

哥哥又说,你其实不用回来。

刘赵说,我回来是为了帮你,不为别的。

床板上白布遮脸,直挺挺躺着的老头,刘赵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一次。

从他被扔给哥哥之后,就再也没有和这个被别人称为他的父亲的老头说过一句话。

高中离家后,老家和父亲,便只是过往路上飞过的一只漆黑的鸟。

有人说那是神鸟,刘赵只觉得它聒噪。

负责丧事的赵老九走到跟前,说赵老哥生前交代过,想入土为安。

哥哥说:“响应号召,火化。”

将那个灰色的木盒子按程序放到镇外野地里的祠堂后,哥哥和刘赵到镇上找了一家馆子,开开心心地叙旧。

刘赵点了一桌菜,一瓶酒。哥哥抬手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将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杯中,哥哥还想再要一瓶。

刘赵说:“少喝点,注意身体。”

哥哥说:“听你的。”

哥哥有些异于常人,喝完酒可以面不改色,耳朵却是变得通红。

将半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手中的空杯,哥哥收起笑容,喃喃道:“小卓啊……”

刘赵努力从记忆中找到一个片段,似乎自己确实有一个小名,叫小卓。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让你学医吗。”

刘赵摇摇头,他不知道,想知道,没机会问。

“小时候,我特别爱吃干脆面。”哥哥说。

自从小卖部进来一批新东西,干脆面就成了哥哥日思夜想的零食。

但是家里穷,没有闲钱。哥哥就天天缠着母亲。母亲没办法,就先答应,等有钱的时候再买。

哪怕这样,一个月也未必能吃到一次。

后来刘赵出生,买零食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哥哥那时才五岁,不知道这些,依旧每天缠着母亲,想要再买一袋干脆面吃。

那时候哥哥做梦都是拿着钱走在去小卖部的路上,只是每次都没来得及吃,甚至还没买到,梦就醒了。

往往是父亲半夜从外面回来后,和母亲的争吵声将他吵醒。

祖母去世后,父亲似乎得到一股气势,在家里说话声音再也没有压低过。

那天哥哥蹲在院子里,看自己挖出来的虫子在土地上扭动。

母亲搬着一个大纸箱从外面走进来。

哥哥认识这个箱子,小卖部用来装他最爱吃的干脆面的箱子就长这样。

母亲把哥哥叫到跟前,打开箱子,整整一箱干脆面。哥哥眼睛直勾勾盯着箱子,不敢相信。

以前买一袋,他都要揉碎了一点点吃,甚至可以吃一天。

“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拿三袋,冲出去给文妹一袋、铁哥一袋,我自己留一袋,我们三个吃,馋死别人。

“当时咱妈抓着我的肩膀,和我说了特别多,我都没听进去。后来她手上使劲,把我肩膀抓疼了,我才听到一句‘照顾好弟弟’。

“然后她就把我放开,回屋里了。我赶紧拿三袋干脆面跑出去找文妹。一直到晚上,文妹回家吃饭了,我才往家里走。

“我想着到家和妈好好说说,那帮人是怎么眼馋的。”

“快到家的时候,隔壁李姨从咱家往外跑,看见我回来,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回跑。跑到家,我才知道,咱妈……”

哥哥抬手把脸上的四行泪和嘴角流出的口水一把抹掉,攥着酒杯的手连续捶打铺着绣花红桌布的桌子。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离开那个男的就没法活了吗,他再赌,就找人打他一顿,还赌就打死他,要不哪怕走呢,再也别回来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什么想不开啊,为什么?”

哥哥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像刚掉在地上的果冻。

包厢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年轻的男服务员探头看了看,刘赵挥挥手,让他出去。

“那天镇上的医生也在咱家。”哥哥深吸一口气,但五官依旧扭曲着,哽咽地说道,“他说镇上没设备,要是发现的早,送县医院还有救。”

“那天我要是没那么贪吃,我要是多点心眼,说不定……”

哥哥双手杵在大腿上,将头低了下去,低的很低,刘赵能看到他的头顶,甚至隐隐看到他的脖子。

“当时,想着让你学医,说不定就能发明一种,一种喝了就能把农药的毒都解了的药。”

“后来我才知道,研究药和当医生是两码事。”

哥哥咳嗽起来,口齿变得不太清晰。

晚上,刘赵把哥哥慢慢背回家。

路上,哥哥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了很久,刘赵只听懂一句:

“我当时,多想能有个人站出来,救救咱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哥哥并不能清晰地知道怎样才能“照顾好弟弟”。

有一天,文妹和铁哥带他去录像厅偷偷待了一下午。

看过几部港片之后,他觉得当老大可以照顾弟弟。

后来,收来的保护费怎么也凑不够刘赵的学费时,他发现有钱才能照顾好弟弟。

于是动身南下打工去了。

刘赵从此便很少再见到哥哥。上大学后,甚至只在那天见过一次坐火车来,又连夜赶火车回去上班的哥哥。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刘赵结婚时。

刘赵的妻子是一名小学英语老师,公立学校,编制内的工作,稳定且还算轻松。

两人自由地相识,相知,相爱。

到谈婚论嫁时,女友把刘赵带回家见父母。

在门口,女友挽住他的胳膊,说:“别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站你这边。”

女友的母亲把花白的头发剪得非常短,每一根头发的长度都不支持自己产生弧度,只能无法偷懒地站在这个中年女人的头上。

她说话声音很响亮,在洗手间时,刘赵依旧能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

对刘赵,赞不绝口。

刘赵觉得女友的性格,应该是随了父亲。

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带着一副细框眼镜,中分的发型像顶着两片一模一样的灰瓦。

他的行动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完美阐释稳重这一词的含义。他说话轻声细语,隔着中间的茶几,刘赵聚精会神,才能完全听清这位未来岳父的问话。

刘赵偷偷在心里觉得,女友的父亲比常人多了几分柔情,有些像同事那位经常来看病的四婶。

谈到婚礼,刘赵毫不遮掩地讲述自己的过往。

那时,那个男人还住在老家,没有搬进灰色木盒里。

刘赵明确表示,自己已经不再认那个男人,婚礼自然也不会叫他来。

女友的母亲挨着女儿坐在长沙发上,抚摸着女儿纤细的手,瞪眼说: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家长。”

又眯眯眼笑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娘也是娘,老丈人也是爹。等你们结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

女友的父亲坐在茶几对面,放下茶杯,说:“可是结婚必须有长辈见证。”

又说:“让你哥坐那个位置就好。”

茶杯又被倒满,棕色的茶汤上一缕白雾,掺到了一截从窗外进来的阳光当中。

婚礼当天,哥哥笑得合不拢嘴,额头和眼角的皮肤都被凑到一起,脸上的肉也挤成一团突出来,泛着红润。

婚礼结束之后,刘赵发现,那些是皱纹,上次见时,还没有。

结婚第二天,刘赵回去加班做了场手术,十个小时。

女儿的生日是十二月六号。

刘赵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迟迟没有变冷的冬天,女儿出生的第三天,却下了一场大雪。

刘赵的生日是六月十二号。

下雪那天,他抱着女儿,对妻子说:

“我闺女和我互补。”

女儿百日宴的时候,哥哥也来了。

他在那边成了家,对方四十多岁,是个干活利落的人。

刘赵抱着女儿蹲在那个躲在哥哥身后的五岁小男孩面前。

哥哥摸着男孩的脑袋说:“这是妹妹。”

男孩低头看看这熟睡的小孩,抬头看看刘赵,又躲回哥哥的身后。

哥哥笑起来,皱纹又堆到一起。

结婚之前,刘赵心里只有一个哥哥一个亲人。结婚之后,多了一个妻子,现在又多了一个女儿。

女儿六岁时,属于刘赵的进修名额被他给了同科室的李黑。进修的两星期将女儿的生日包括在内。答应过女儿每年的生日去游乐场,他不想食言。

妻子说,她可以一个人带女儿去。

刘赵说,不行。

“刘医生在医院里是著名的铁人,单论体力,我们科室没人比得过他,他有空就会去健身,我们医生常有的职业病,在他身上都不明显。”

“他做手术的时候还特别专注,从来没出过错,一旦手术开始进入状态,就好像一台在按指令运行的机器。”

“我们和他开玩笑,说刘医生怕不是个机器人吧。”

“刘医生听了,也和我们开玩笑,他说自己是机器人,是从未来回来的,以拯救苍生为任务的机器人。”

李黑的目光逐渐从手中的杯子上飘忽,似乎注意力都用在注视自己回忆中的片段。

他摇摇头,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紧接着便将表情控制住。

“患者是把刀藏在袖子里带进医院的,他走进科室的时候,刘医生还抬头微笑着问他哪里不舒服。”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学习,那天医院能多我一个人,说不定就能多一丝希望呢?”

李黑掩着面,沉默着痛哭。

良久,他哽咽着说:

“我多希望他真的是未来的机器人,等哪天我上班去,推开门,看到他坐在桌子前,对我们说:‘哈,我又回来拯救苍生了。’”

说话时,李黑抬头望向大门外的蓝天,一丝阳光,从他眼中挣脱,奔向天空。

傍晚,外面下起雪,今年的寒冬到了。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一官半职 小学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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