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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想世界]献给猴子的礼物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2-19 19:34:08

越老的人活得越像一只猫,喜欢安静,喜欢晒太阳,喜欢缩在躺椅上打盹。云象已经太老了,老得想不起刚刚义工喂他吃了什么,也想不起他们嘱咐了什么,每天的经历都如一支快用完的钢笔在粗糙的纸面上涂抹,只能留下浅淡的痕迹。可是一些久远的回忆却浮出纸面,变得愈发清晰。他开始不停追问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这一切都要追溯到愚公把那只白鸽交给自己的下午。

那时他还住在桃花源,桃花源的中心是一口古老的水井,水井外围是民屋,民屋的外围是农田,农田的外围是树林,树林的外围则是无垠的沙海。至于沙海的外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即便是最博学的愚公,如果你和他问起沙海外面的世界,他也只会用纸捻打着自己的烟袋锅子,隔着呛人的烟草味扯出一串荒诞不经的怪谈,什么雪山,什么峡谷,什么江河,什么海洋,都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景致。

末了,愚公还不忘笑着问一句:

“你有兴趣吗?”

原本听得入迷的生民们便开始连忙推辞,讪笑着离开,他们太清楚愚公是什么意思了。

桃花源有一个名为“飘蓬”的习俗,每年村里都会派一个人远行,走向沙海之外,丈量更外面的世界。与其说是远行,可是出走的人全都有去无回,不如当做流放。更刻薄一点的人,干脆直接说出走者都是一群死鬼,“飘蓬”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听说云象的爸妈也是在他出生后,就踏上了流放的征途。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就已经成了孤儿。

然而这么多年的牺牲,换来的却是一无所获。每当桃花源的人们穿过森林来到绿地与沙石的边缘,头顶是愚公饲养的鸽群环飞,耳边的呜咽风声如怨灵们低沉的叹息,他们想着那些远行者的尸骨正在沙海里的某个角落慢慢风干,心里便忍不住地发紧。

沙海的外面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比人命还重要吗?

那天晚上,长者智叟和生民们们围坐在水井旁边,点起了篝火,都吃完热气腾腾的烤芋头之后,智叟站起来拍拍手,所有人便都抬头看着他。智叟说: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这里,主要为了一件事…”

智叟讲话的时候,云象正趴在地上,往围着蚂蚁窝的坑道里浇水。出来望风的蚂蚁们兜兜转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它们摇晃触角,也只能闻到潮湿的空气。

“这些年来我们往外面派出那么多人远行,他们是勇敢的,是坚毅的。为了我们桃花源所有人的未来,他们情愿踏上那条孤独的征程。我并不是怕死的人,我家里一共三个孩子,他们都参加了“飘蓬”,我为他们骄傲。

可是结果怎样大家也都看到了。我情愿出走的是我自己,也好过现在的失去一切…”

智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低下头来,却看见土地上摇曳着憧憧人影,仿佛那些远走未归的征人就站在这里,聆听着他的宣讲。

“飘蓬是一种草,它没有根,风吹到哪里,它就在哪里过活,风停了,它们就死在那里。可是人不是草,那些远行的人谁没有父母妻儿呢?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所幸我也老了,不久就会一个人带着这些回忆死去,但我不希望再看见别的人失去一切,像我一样。

今年的“飘蓬”仪式,我不想办了。不止今年,以后的“飘蓬”仪式,我都不想办了。你们看怎么样?”

语毕,全场都安静下来。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了细碎的爆炸声,愚公的那些传说如同一连串细碎的泡沫湮灭其中。

看到无人应声,智叟继续说:

“那我们就举手投一下票,支持…”

话音未落,一把短刀贴着智叟的耳朵飞了过去,正扎在水井的木轴上。

智叟望向飞刀的来处,只见愚公牙关紧咬,眼白倒映着篝火上窜的焰光,炽烈而疯狂。可是下一秒,愚公又突然变回那个和善的老头。

放下手里的烟袋锅以后,他平静地说:

“我反对…”

他思忖了一会儿,又订正了自己的发言:

“不,不是我反对,是这个仪式永远不可以废除。”

“你还是不死心吗?就为了那些雪山海洋的鬼话!”

“那不是鬼话,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尊严。如果放弃的话,我们和猪圈里的猪猡有什么区别?”

“什么尊严?尊严就是白白送死?”

“如果不走出那片沙海,我们才只有死路一条。”愚公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说:

“这场争论毫无意义,我觉得该请出圆月判官了。”

“你疯了,就为了这么一个害人无数的仪式,你已经疯了……”

“今天就是十五,是个好日子。”愚公没有理会智叟的话,一个人走到了井边,手扶石壁朝里面张望着。

“取刀来。”愚公说道。

生民们谁也不敢上前。愚公虽然一提起沙海之外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可平日里他从不倚老卖老,也没用为难过任何人。相反,愚公如同一个慈祥的老父,他乐于聆听他们的忧愁,解答他们的困惑。无数人都是听着愚公讲的故事长大的,那时他就是如此衰老,这么多年似乎都未曾改变。

所谓圆月判官,就是在圆月升至中天之时,申请人将自己的血液滴进水井,如果水井里月亮的倒影变成红色,申请人的诉求就必须准允。如果没有变成红色,申请人就要被沉进井里溺死。

这个诡异的判决从来没有成功的先例,明眼人都看得出愚公已经疯了,他要送死。可谁也不愿意推他最后一把,哪怕这个爱讲故事的老头已经活得那么那么久了。

“怕什么!我是个害人无数的刽子手,难道我自己还没做好去死的觉悟吗?”

愚公背对着人群大吼道,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附着在井壁上的青苔吸收了激荡的音波,而回声也消弭于其间。

“如果能有人活着走出沙海,他就能接受圆月判官的判决。”

智叟说。

然而还是没有人上前,智叟只好叫来十岁的云象,命令道:

“把愚公的刀给他。”

云象来到井边,小心地伸手拔刀,却发现短刀在木轴上扎进了寸余,单手根本拔不出来。很难想象愚公那只枯瘦的手还可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短刀的刃口反射出银光刺眼,这是云象从未见过的材质。

云象双手握刀,用尽吃奶的劲才拔出短刀递给愚公。他想退下,可愚公却拦住了他,说:

“你留在这儿,与我做个见证。”

说罢,愚公用刀在手上用力一划,汩汩暗红的血液涌出,滴落进水井里。

哪怕几十年后,云象也没有忘却自己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血液滴落后的几秒,井水漾起一抹红光,那光越来越明亮,映照着愚公阴沉而疲惫的面容,而水中的月亮更是红得耀眼。

“是红月!圆月判官恩准了我的请求。”

愚公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地上,生民们们纷纷上前,一边架着愚公,一边朝井里张望着。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红月。

被众人架下来的愚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云象上前帮他包扎,万幸,那把刀并没有在手上留下太大的伤口,血也很快就止住了。

今晚也该到此为止了,人们或为了红月而窃窃私语,或打着哈欠准备回家睡觉,大家都没有发现,此时的智叟已经站在了井沿上。

“不会再有人报名做远行者,就算你反对没有用,就算圆月判官支持你也没用,这个仪式一定要终结,我会是它最后的牺牲者!”

说完,智叟就投了井。他也老了,时光消磨了他的戾气,却不曾抹去他心中的慈悲与勇敢,事到如今,以死明志是他最后的选择。

“快…把他捞上来。”

愚公虚弱地说道。

当生民们把湿淋淋的智叟从井里捞出来的时候,智叟已经疯了,他战栗着说道:

“井里面…有一只巨大的红眼睛。”

于是大家都回首望去,是啊,智叟说的没错。井水里的红月亮就像一只巨大的红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短刀上的血迹已然干涸,云象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上面挪开,他想起曾经四处浪荡的年月,想起大家一样怜悯而隔膜的目光,作为桃花源里与生俱来的零余者,他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着敏感而又低人一等的血液。

此时此刻,那把短刀的味道如同猪笼草唇边的蜜汁,让云象欲罢不能。

愚公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

“喜欢吗?”

每一个人生的转机都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云象是知道的,他赶紧熟练地垂下头来,作出谦逊可怜的姿态说:

“喜欢。”

“那就送你了。”

愚公欣慰地搀住了想要跪下的云象,自己的眼光还不错,眼前这个孩子不算笨。

“你还是一个人吗?”

“嗯。”

“今后在我家里住吧。”

被收养的云象就这样一点点长大,因为逼疯了智叟,因为那诡异的执念,愚公几乎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瘟神,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远行,智叟的愿望实现了,“飘蓬”已经名存实亡。

所幸还有云象作陪,那些关于远方的故事才不至于落寞。毕竟鸽子是不喜欢听故事的,也不喜欢烟味儿,它们只想啄愚公手里的米糠而已。

十八岁那天,愚公送给云象一只白鸽。他的手拂过鸽子圆滑柔软的脑袋,在细而长的脖颈停留了很久。

虎口贴着微凉的羽毛,云象忍不住想: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吗?自己此时要扼死这只鸽子是再容易不过了,可它却能飞得那么那么高,直到和天边的霞光融为一体。

兴许是察觉到不安的气氛,那只白鸽回头啄破了他的手指,云象皱了皱眉,愚公却笑了,说:

“以后喂熟了就好了。鸽子和人一样,也会恐惧那些远强过自己的力量,这是本能。”

“今天西谷仓失火了,火势好大,火苗都窜到天上去了。看着真过瘾。”

云象在衣角上蹭掉了指头的血迹,手一扬,那只鸽子就飞了出去。

愚公熟练地打着一个纸捻,点起烟袋锅抽了两口才说:

“那算什么。你知道吗?在沙海对面的活火山……”

“这个我已经听过了。”

“是啊,你已经听过了……”

一如所有无可奈何的老父亲,愚公的下巴皱成了颗肉核桃,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抽起了闷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故事也会有讲完的那一天。

白鸽终于飞累了,回来落在云象的手上,望着远方的夕阳,他说:

“他们都说,你要我做下一个“转蓬”的远行者。”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

“他们的原话是:你完啦,马上就要去见你的死鬼爸妈啦!”

“这也太难听了。”愚公苦笑着接过白鸽,把它塞回了鸽子笼里。

“你害怕了吗?”

“你这也太快了吧,好歹也狡辩一下吧。”

“我永远也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知道。”

云象把两只手交叉揣在袖子里,紧紧握住自己的胳膊,像是刚刚被大雨淋湿了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我曾经以为,他们都瞧不起我,是因为我没有家,我还以为和你在一起就会改变。可是这么久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桃花源实在太小了,小得就像那口井,也许我只有做些惊天动地的事业才能收获他们的尊重。

那一夜的你让我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我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愚公点点头,关上了鸽子笼的铁丝门,说:

“我没有看错你,你就是天生的远行者。”

沙漠里一点水汽也没有。晒咸鱼似的,云象感觉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起来,感觉自己快要被烘干了,一层层的汗盐凝在他的后背上。白鸽在晴空盘旋,低头俯瞰着云象,信号同时传达至千里之外。

“桃花源出现了新的猴子。”

轻轻一挥手,全系投影就铺满了整个办公室,89757将地图上的红点不断放大,终于看到了精疲力尽的云象。摸了摸自己青灰色的胡茬,89757平静地问:

“有没有它的档案?”

话音刚落,一个容量5M的新邮件就弹到他的面前。

“十八年只配得上5M吗?”89757一边浏览着邮件里面的内容一边说:

“连那些口香糖的广告片的容量也比这个大啊。”

89757原本都要放弃桃花源的观察点了,它曾经为《游》创造了收视率的奇迹,可那也只是曾经而已,热点就像火炉,需要一直添柴才能勉强维持温度,这么多年桃花源都毫无动静,早就凉透了。现在好不容易又凑一只猴子出来,还是个半大孩子。

然而在看完云象的档案之后,89757立即汇报了相关情况,请求全程拍摄云象的行程。他隐隐感觉到,眼前这只猴子会成为下一个传奇。

像含着一块鹅卵石那样,云象让水在口腔里翻滚打转,直到消解掉那些苦涩粘稠的唾液,半晌才咽了下去。

这是最后一口水了。粮食也都已经耗尽。为了强打精神,云象只好不停撕扯嘴唇上的死皮,直到出血为止。他想过要杀了愚公给他的白鸽,可是不知为何那只白鸽还高飞不下。即使落下来,一看见云象饥渴的眼神也立即掉头飞走了。

眼前的沙海依然望不到头,云象低头看了眼司南,掐指一算,在纸上记录下自己大概的位置。又比量了一下桃花源的位置。

“已经回不去了。”

他给自己提了个醒,退缩的念想刚刚冒头,就立马被摁了下去。当下只有继续往前走这一条路,只要能找到沙海外的世界,再回到桃花源的时候,自己就是桃花源有史以来最受人尊崇的英雄。

一路上,他已经见过了好几具干尸。有的倒向远方的沙丘,有的朝桃花源的方向艰难伸出了手,除了铭牌,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愚公曾经告诉过云象,他的爸妈分别叫云虎和易绯。在一一检查过铭牌之后,云象渐渐产生了一些荒唐的幻想:

也许爸妈他们还活着。

也许自己也能走得像他们那么远。

也许他们就在天空与沙海交界处的铁灰色的雾霭里。

也许自己快到了,远方的铁灰色渐渐结成高楼铁塔。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于是他倒下了。

鸽子落在了云象的身上,一动不动。

“要救援吗?根据生命体征,他好像要撑不住了。”95527问道,“这么好的素材,白白死掉不是很浪费?”

89757摇了摇头,说:

“我们不能干涉每只猴子的命运。”

“昨天的收视率又升了一个点,我们可以继续围绕孤儿远行寻亲的主题来炒作,大家果然都好这一口。”95527边刷报表边说。

“如果他能晚点死就好了。”

“你好像有心事?”59757先给95527让了一支烟,自己又点起一根抽了起来。

“哪有,我很高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收视数据。”

说完,95527猛吸一口,吐出一个饱满的烟圈。

云象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到处是呛人的烟火气,有人把他推下了桃花源的古井,却不知道是谁,愚公伸出烟袋锅让他抓住,可他无论如何也摸不到那根黑亮亮的长杆。

当他还在挣扎的时候,那只白鸽从水下腾起,灵活得如同一尾大鱼,驮着他飞出了井口,满地都是它白色的长羽,所有人都要抬头仰视。

可是它终究是一只鸽子啊。

要驮起自己还是太勉强了吧。

像是察觉到云象的心事,白鸽低低地咕了一声,一翻身将云象丢了下去,他从半空中跌落,又在落地之前醒了过来。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云象烤肉。

“醒了就过来,凉了会更难吃。”

云象爬了过去,抓起一坨黑乎乎的肉块就大嚼起来,臼齿摩擦着碎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根据肉块的形状判断,那是一只老鼠。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道。

“我是云象。”说着,云象把铭牌递给了她。

“云象……嗯,云象。”

女人接过铭牌,并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云象也不在意,看到旁边的水壶,就举起来喝。

“你的运气很好,我不是总到沙漠边收集食物。”

“这是哪里?”

云象刚刚意识到这里有多陌生,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塔楼上满是绿油油的爬墙虎。玻璃幕墙已经残破不堪,倒映着他和女人的面容。

“我也不知道。”女人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云象,问道:

“你认识我吗?”

火光照亮了女人的半边身子,还有那饱经风霜的脸,尽管纵横的皱纹被烤肉的火熏黑了,扎眼得紧,可是她的眼睛却在发亮,恍如少女。

云象心里闪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铭牌,看了一眼递给了云象。

“我是白梦。”

“要干涉他们吗?”

95527问道。

59757盯着录像,摆了摆手,饶有兴致地说:

“这不是很好吗?如果我们炒作母子团圆的戏码,收视率还会再提升。”

“可是…”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斯奈菲尔的吗?”59757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95527。

95527有些吃惊地看着59757,在斯奈菲尔,谈论过去是绝对的禁忌,他们和猴子不一样,没有名字,也没有亲人,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号码和工作。可这个人却举重若轻地翻开了压在他心口的石头,于是零散的回忆就像鼠妇暴露无遗。

“忘了,我都早忘了。”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59757漫不经心地说。

“我先走了,还有其他工作。”

说完,95527就离开了办公室,在大门关上的瞬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会忘记呢?只是想起来会很痛苦罢了。

“跟着老鼠,它们会告诉你应该去哪里找吃的。”

女人带着云象在废弃的城市里穿梭,他们打碎自动售货机的玻璃,取出里面所有的食物。在草地上支起陷阱等候倒霉的兔子。女人带他走遍街区的每一寸土地,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一切生存的知识,可是有一处挂着帷幕的小店,女人始终不许他进入。

“这里有火山吗?有海吗?”云象问道。

“什么是火山?什么是海?”女人反问。

云象把愚公讲过的故事告诉女人,她摇了摇头说:

“我没见过,但是我见过电梯。”说着,女人指向远处的方楼,“里面有1024层,全部都埋在地下,可我还没去过最底层,实在太危险了。”

“我想回去了。”云象说。

女人望着繁盛的树影,说:

“这里的冬天好冷。我一个人生活很久了,可是每次听见冬天的风声,还是会害怕。

就当是陪我,就一个冬天,好吗?”

已然是立秋时节,所有的动物都忙着贴肥膘,可云象他们已经好久没开荤了,清水熬野菜吃得他脸色发绿。

所以他绝不会放过眼前这只兔子。

本来兔子都已经卡在陷阱里,可是在捞它的时候,那兔子竟然挣脱了束缚,使劲踢开云象的手,随后一路跳进了那家禁忌的小店里。

想了想,云象还是跟着闯了进去。

昏暗的环境中,云象的脚不小心绊了一下,远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当他终于适应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兔子在其间到处乱窜,一蹬,就踢翻了桌上的匣子,倒出来一地带血的铭牌;再一蹬,罐子又被打破了,里面都是腌过的手指;借着是眼睛,舌头和耳朵。

兔子疯了似的横冲直撞,云象也快要崩溃,他本来想赶快逃离,可是鬼使神差一般,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那堆铭牌中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易绯。

守在门口的白鸽刷啦啦飞了起来。有人来了,还没有回头,云象就听到了女人失望的声音:

“真可惜,还想把你留到冬天的。”

“他们…都是被你吃掉的吗?”

这次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扑向云象。

狭小的空间里,云象看见一个浓重的阴影正在起舞,他只好用愚公的那把短刀格挡。劲风掠过他的喉咙,眼睛,心脏和下体,女人每次出手都是杀招。强忍着恶心,云象踏着满地的酱料和断肢一步步后退,最后被逼到了角落里。

背抵窗台,他拼尽全力挡住了女人下劈的匕首。可她突然放开了手,在匕首坠落的瞬间换手接住,顺势向上挑破了云象的胸膛,顿时鲜血如注。

“能不能放过我。”云象快要痛死了,却还是咬牙挡住了女人的匕首,闻到了嘴里的血腥气,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因为失血太多而昏倒。

可他还不能死。

“这个问题我已经和别人说过无数次了。不能。”

“为什么要吃人?”

“为什么?那为什么你们都有回忆?为什么你们还有家人在等着回去?为什么我就要失去一切,和老鼠一起守着这座废都?”

女人的力量越来越大,云象就快承受不住了。

“如果你们都回不去的话,家里人一定会哭得很难看吧。

如果听说你们都已经被吃掉了,家里人一定会发疯吧。”

“其实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云象虚弱地说。

女人一愣,云象趁机掀起厚重的帷幕,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女人抬手遮光的工夫,云象已经用短刀刺穿了她。女人仰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云象还不敢放心,又往要害处补了几刀,直到凄厉的哀嚎变成微弱的呻吟。

“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云象举起易绯的铭牌问她。

“那是我的铭牌。”

女人含糊地回答道,口中还不住地吐出血沫子,白鸽从门口飞了进来,落在女人的胸口。

“请你还给我。”

云象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突然切断了神经,只能听见女人粗重的喘息和白鸽的低鸣。

女人突然瞪大了双眼。她好像想起来什么,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不住地在云象和铭牌上游移,喃喃说出最后一句话:

“像,真像……”

语毕,女人合上了眼,两滴混着血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滚落。

“让他们马上把这期《游》的素材剪出来!”

画面里的女人终于没了呼吸,59757一直紧握的双手也终于放下来,他高声欢呼道:

“今晚会是收视率的奇迹,我们就要创造历史了。”

95527也笑了。是的,让镜头定格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鲜血,残肢,一个断气的女人,一个即将崩溃的孩子,这是谁也不曾预料的局面,他们记录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影像。

以一种残忍的手段。

“我们一起去回收这只猴子,贡献出这么伟大的画面,它是有资格进入斯奈菲尔的。”

从椅子上跳起来的59757拍了拍95527,可95527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披上黑袍,戴上面具,才答应道:

“我去。”

1024层的电梯就是连接地表与斯奈菲尔的通道,上升过程中,95527满脑子都是过去的事。桃花源,易绯,沙海,废都,还有那块属于自己的铭牌,尽管早已经被销毁,可他还记得上面的名字:

云虎。

斯奈菲尔是冰岛上的一座火山,也是凡尔纳小说里地心的入口。可那都是地表世界还没被毁灭以前的事了,听起来和神话传说差不多。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已经有人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争,他们在地下建立了互相联结的防空洞,像鼹鼠一样过着穴居的生活,失望的人向此间涌来,洞穴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广,渐渐变成了地下城,地下城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斯奈菲尔。

他们切断了通往外界的道路,废弃了自己的姓名,磨灭了自己的身份,背叛了自己的国与家,只通过一个个叫做“赤井”的镜头观望外面的世界。

就这样逃避了一千年,当他们再次见到自然光的时候,已是沧海桑田。

到处是废墟与荒漠,圣武神文的征服者没有诞生,只有逃到林野里苟延残喘的流民,他们顾不上保存枪炮火药的技术,甚至连铸铁都变得勉强,那些高质量的矿石也根本轮不到他们采集。而巫术却实现了复兴。人们又开始敬畏雷霆与火焰。

在斯奈菲尔人的眼中,他们已经猴子没什么区别。

既然是猴子,不逗弄两下就太可惜了。

围绕着赤井的位置,世界被分割成零星的部落,除了桃花源,还有理想国,乌托邦……它们之间相距万里。仿生人成为这群猴子的先知与权威,因为他们通晓关于整个世界的秘密,还拥有着不死的神力,他们把手指向看不见的废都,说:

“我们必须走向远方。”

云象感觉自己在地上跪了很久,即使那两个披着黑袍的面具人走来,他也懒得站起。白鸽则顺从地落在面具人肩头。开始闭目养神。

“跟我们走。”

“去哪?”

“斯奈菲尔。”

“不要,我想回去。”

“你已经回不去了。”

只有隔着面具,云虎才敢这样注视云象,怀着满心的悲悯与凄凉。克制是每一个斯奈菲尔人的必修课,云象也早晚都要学会的。

“从离开桃花源开始,无论你怎么走,走去哪都是错的。”

“或许吧,可我还是想回去。”

“你太傲慢了。”

“我?傲慢?”

“拒绝我们的邀请,身为猴子而不自知,这就是你最大的傲慢。

你想变得和她一样吗?”

说着,云虎指了指易绯的尸体。云象终于抬起了头,认真听着云虎的话。

“十几年前,她也拒绝了邀请,被抹除了所有的记忆,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座废都里。”

“为什么?”

“因为她来过这里,她见过我们。”

“不,我是说,她为什么要拒绝?”

长久的沉默后,云虎低声说道:

“她说你还在桃花源。”

云象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手持匕首,一手持刀。

“求死?”

“我只是希望有尊严地活着。”

说罢,云象像一只凶兽似的冲了过来,云虎只好把藏在黑袍里的枪口对准了云象的额头。

枪响了。

电梯的门打开,里面只有两个裹着黑袍的面具人。

“猴子想要持刀行凶,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汇报的时候,59757将包裹着匕首,短刀与铭牌的密封袋提交上去,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有,我申请给95527安排个闲职吧。剥夺了妻子的记忆,又看着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只要是人,都受不了这种压力。”

“那就让他去看赤井系统吧。”

“工号95527已到岗。”

这是他最后一次上班,云象靠在座椅上,赤井系统通过一块块屏幕将部落的情况呈现在眼前。云象还记得那天59757是怎么夺下了云虎的枪又反手击毙了他。云象还记得换衣服时,云虎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和解脱的微笑。云象还记得59757在电梯里是如何安抚惊魂未定的自己:

“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称为猴子吗?”

据说旧世界的猴子都很野蛮,所以马戏团来了第一批猴子之后,都要剪掉尾巴才能驯服他们。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新猴子再来的时候,老猴子们会一拥而上,抢着摁住它,把新猴子的尾巴也剪下来。

我们在斯奈菲尔已经呆了很久,生老病死,许多人来来去去,原本的马戏团都已经死绝了。只剩下一群断了尾巴的猴子而已,可是这么多年也都让我们凑活过来了。

我想知道,马戏团里到底能不能容下一只健全的,没有任何残疾的猴子。你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可是最有尊严的活法,就是带着它去死。

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应该要怎样死去。

到时候就放手去做吧。”

反锁了办公室的大门以后,云象摁下了总开关,于是所有的部落里的红井都亮了起来,像一只只红色的眼睛凝望着天穹。

这是他献给猴子们最后的礼物。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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