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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时间里的楚原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3-03 12:21:41

楚原走了。

这次是以离世的新闻刷了屏,距上一次刷屏已有四年,2018年,他获第37届金像奖终身成就奖,说出了声情并茂、饱含哲理的感言。

他回顾了从影生涯的沉浮:

“我破过香港的卖座记录,老板立刻跟我说工资加十倍,各个都说我是香港最幸运的导演。十年后,我的戏不卖钱,拍完几部扑街片,又想拍《天龙八部》。开机前,方(逸华)小姐撕了通告不让拍,去了办公室问我:谁让你拍《天龙八部》的,亏本了你可以赔吗?楚原你根本不会拍电影!那时候都说我是邵氏公司最难堪的导演。”

也总结了人生的感悟:“‘人生’这两个字,就是‘欢声’同‘泪影’四个字砌的。”更以保尔·柯察金的话做结:“当你回首往事时,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不因虚度年华而羞耻,那你就可以骄傲地说,你不负此生。”

彼时,年过八旬的楚原骤然在抖音、B站上获得超多流量。

虽然,很多人不识楚原,不知为何得终身成就奖,只知这一段被媒体放大标黄配乐的感言。与之呼应的是,有媒体报道楚原去世的消息称“知名演员去世!曾拍摄电影上百部......”

在好些人眼中,楚原是TVB的甘草绿叶,是慈眉善目的如来佛祖和三元公公,或是成龙电影中的反派。而作为导演的楚原,像一个被困在固定时间里的无人知晓的电影老人。

这个困境,既体现在新生代观众对于楚原的无感无知,也体现在感言中方逸华小姐撕了通告,说一句“你根本不会拍电影”。

细究此话,绝非字面上的“不会拍”,需添加时间状语,是“你根本不会拍现在的电影”,楚原已是过去时,方逸华宣判了楚原的时间监禁。

时间的欢声和泪影

“我破过香港的卖座记录”绝非一句空话。

当年,邵氏掌门人邵逸夫因嫌李小龙开出的片酬太高,而拱手将之“让”给对手嘉禾公司。不想李小龙成为嘉禾的王炸,《唐山大兄》《精武门》《猛龙过江》都是票房炸弹,雄霸榜首,炸得邵逸夫既惊且悔,始终“拆弹”无方。

直到1973年,楚原的《七十二家房客》以562万港币票房成为总冠军,将亚军“送”给《龙争虎斗》,成为当时香港开埠以来的最高票房记录,邵逸夫才眉头舒展,据说在庆功宴上一反常态地喝高了。

打败李小龙,固然打动邵逸夫,但只一部戏还不够。

《七十二家房客》之后的楚原,票房惨淡,几乎无戏可拍,就看了不少金庸、古龙小说,想拍武侠片,几个剧本都没打动邵逸夫,直到好友倪匡助阵,才获准拍摄《流星蝴蝶剑》,噱头之一是这部小说仿照《教父》写的。

而电影《教父》1973年在香港上映,票房309万,综合排名第四,第一名就是上文说的《七十二家房客》。

没有狄龙、姜大卫这些邵氏当红小生阵容,楚原靠着新买来的枫叶布景,硬是拍出了古龙的诡异写意,以近160万的票房排在1976年的港片第10位,榜首是《半斤八两》。同年推出的《天涯明月刀》票房也过百万,排在第24位。

自此开启楚原的古龙武侠时代,到1982年《楚留香之幽灵山庄》,楚原拍摄了近20部古龙电影,成为他导演生涯的高光时刻,邵氏高层给楚原的合约都是每年四部电影,每部二十万,也就是感言中所说“老板立刻跟我说工资加十倍,各个都说我是香港最幸运的导演”。

古龙小说很难可视化,公认的难拍,当有人可以将古龙十几部小说搬上银幕,将不可能变为十几种可能,无论是电影迷,还是古龙迷,都要啧啧称赞。

楚原与古龙,用影评人秦天南所说,从唯美、主观、浪漫、超现实上来说,楚原与古龙就是精神上的一对孪生子。楚原与邵氏,他是工整作业的员工,不超支,给什么条件都不挑剔,老板自然乐得重用。

楚原亦不负众望,1977年的《楚留香》票房超250万排第5名,《三少爷的剑》《多情剑客无情剑》都超160万,双双挤进前20名,《白玉老虎》超150万,《明月刀雪夜歼仇》超140万,“楚千万”的名头实至名归。

1978年的《绣花大盗》《蝙蝠传奇》《萧十一郎》票房都超148万,居前20名。

1979年,《绝代双骄》超400万,第4名;《圆月弯刀》超247万,第13名;《孔雀王朝》超175万,第22名。

1980年,《英雄无泪》在台湾收2000万票房,在香港不如《名剑》《白发魔女》《飞狐外传》等同类型片。

1981年,《魔剑侠情》票房超430万,排第15名,《决战前后》超140万,已在50名外。

1982年,《幽灵山庄》《浣花洗剑》都超120万,排名已是80开外,票房第一第二的《最佳拍档》《龙少爷》都以千万计。楚原的古龙时代以及楚原+古龙的票房神话至此终结。

1983年,楚原拍摄了和古龙文风很像的黄鹰小说《大侠沈胜衣》,票房86万,差点跌出百名,比张鹏翼执导《楚留香大结局》的140万票房差点少一半。

1984年楚原拍了《倚天屠龙记》同人《魔殿屠龙》,票房65万。那时的票房冠军“最佳拍档”系列都是2000万起底,《女皇密令》接近3000万。

魏君子在《香港电影史记》中说:“至于80年代的邵氏,旗下能够对撼嘉禾、新艺城的只有王晶的摩登笑片(《花心大少》、《青蛙王子》)和张坚庭的生活喜剧(《表错七日情》、《城市之光》),除了这两位新锐精英外,其他影人则多囿于低成本的小规模制作,蜕变成庸碌无为之辈,甚至张彻、楚原、刘家良亦无昔日屡创票房神话之勇了。”

神话变为庸碌,欢声便成泪影,才会有方逸华说“不会拍电影”的难堪。楚原被彻底困在1970年代,不只是电影生涯的受困,也是电影生命的受困。

纵观给楚原带来“幸运”的古龙电影,就品质而言,属于开局即巅峰,《流星蝴蝶剑》之后,水准一路走低。《流星蝴蝶剑》成了楚原的拍摄模板,从布景到演员,都是同款配置。

楚原既是勤快的,一年的作品数量相当可观,工作繁忙,在片场精力充沛,被称为“片场动物”;他也是懒惰的,将自己作为流水线上的量产工人,只做搬运复刻,没有艺术开拓,结果是同一个导演用同一批演员同一个场景拍同一个作者的小说,越拍越差,直到绝路。

他主张什么流行拍什么,但在商业和艺术的舒适区里保持躺平姿态,从空巷到扑街,不过几年光景。所以,他也承认《多情剑客无情剑》、《英雄无泪》“已经很烂了”。

这些电影更无法成为媒体标签的“宗师”“大师”的基座,因为标准化量产的工业品,商业流量和艺术含量都与时间成反比,随着时间流逝,既无法赢得当时的观众,更无法赢得以后的观众,在时间中难以突围,不具备经典和传世的意义。

楚原更像是电影工厂的高级工,没有振兴电影的雄心,也没有掌控工厂的野心,如同古龙笔下的胡铁花,没想过要当绝顶高手、江湖救星,只要能酒足饭饱,还有人提及“花蝴蝶”,就心满意足了。

同代的时间突围者

楚原与李翰祥、胡金铨、张彻被誉为“邵氏四大导演”,李翰祥拍的是戏曲片和风月片,其他三位主攻武侠片。三者相比,楚原是被时间所困最早也是最牢的一位。张彻走得更远一点,胡金铨则是走向了时间的诗和远方。

李翰祥在《三十年细说从头》中说:胡金铨拍了部《大醉侠》,成绩不错;

张彻也拍了部《独臂刀》,一下子达到了邵逸夫先生的理想,打开了“新式武侠片”的大门……启蒙了邵逸夫先生所理想的新式武侠片,罗维和吴思远将之发扬光大;

至楚原和古龙的合作为之一转,洪金宝和成龙更上了一层楼的话,那我们希望从这部香港和大陆武师合作的《少林寺》开始,将侠情技击片更推进一步。

胡金铨、张彻是新武侠电影的拓荒者,将武侠片从黑白拍成彩色,主题“软件”和服化道“硬件”都破旧立新。

《香港电影:额外的维度》将二者称为“首开武侠片热潮之先河的两位导演”,徐皓峰也说“武打片最早大师级的导演有两位,张彻和胡金铨”。

《大醉侠》后,胡金铨不受邵氏待见,远走台湾,拍出了《龙门客栈》《侠女》等经典,所以严格说来,胡金铨不能算是邵氏导演。

除《龙门客栈》在港台和泰国、韩国取得高票房,即便《侠女》在戛纳获奖,胡金铨的电影多是叫好不叫座,与邵逸夫的“唯利是图”背道而驰,无法在邵氏立足实属必然。

张彻固守邵氏,武侠片和功夫片齐拍,缔造强烈硬核的阳刚美学,终于将女主角霸屏掰到“男色”当道,王羽、狄龙、姜大卫、陈观泰等成为银幕宠儿。

《大醉侠》的主角岳华没有火过配角“金燕子”郑佩佩,张彻拍《金燕子》时郑佩佩已成了王羽的背景板。

楚原则是新派武侠电影的继承发扬者,拍的最多是古龙电影,也拍金庸、黄鹰,都是新派武侠小说。

如果说张彻和胡金铨引领了新派武侠电影,楚原则是将新派武侠小说可视化的得力推手,实现了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的新派双融。

邵氏王朝里,争名夺位屡见不鲜,尤其是敢称“邵氏公司,张家天下”的张彻对于名位极其看重,与李翰祥文斗,与程刚(程小东父亲)武斗,既是导演,也是邵氏谋臣,有独揽拍摄资源、壮大导演番位的野心。

所以当邵氏从台湾请来《路客与刀客》的导演张曾泽时,张彻感到地位受到威胁,用尽权谋手段,对张曾泽欺负加挤兑,让作为最佳导演的张曾泽在邵氏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黯然离去。

但张彻对楚原并无龌龊,而且张彻的班底演员,经常出现在楚原的片中,狄龙、姜大卫都是张彻爱将,别人未必碰得,楚原却能用之,证明了“楚原人缘最好”的说法。

另一方面,将电影作为事业乃至霸业的张彻,看得出楚原没有野望,纯粹将电影作为职业和工业,即便票房出彩,对自己并无威胁,可以相安无事,也乐得做好人。

二者相较,张彻从1960年代到1990年代,一直奋战在影坛,除了早期的《阿里山风云》等片,主业还是武侠片和功夫片,并形成个人风格化的暴力美学、阳刚趣味,善于培植演员,巧妙运用演员间的化学反应来黏合观众。

如果说,楚原拍片虽有主导,资源配置并不缺少,但他并无创造的主动,作品只有横向的复刻,并无纵向的递进。那么,张彻无论在演员还是在故事皆有极强的主动,演员弟子分代际,故事也会更新换代。

一个“独臂刀”,可以衍生出《独臂刀王》《新独臂刀》等片,每一部都有新卖点。可谓既培养了大批人才,也留下了优秀题材、风格美学的遗产,被香港影坛后辈所汲取吸纳,才会有吴宇森的风格传承(《喋血双雄》),有徐克的题材传承(《刀》)。

而且,张彻、楚原在类型上有相互补充之效。

张彻虽是武侠片导演,其实功夫片居多,就是赤膊拳头式的作品,即便是古装刀剑,也是裸身盘肠的趣味,仍是民国感、现代感。

而楚原填补了古装武侠的缺项,出手就是宗师级别的古龙小说,较之张彻更有一番古风韵味、文艺气质,但又与胡金铨电影的文化特征和人文气质迥异。

楚原、张彻注重电影观赏性,武要打得好看专业,侠要扮得有型有样,借助邵氏的武指团队和明星天团,无论武的呈现、侠的展现,都是工业美学级别。

而胡金铨的标准是,武要打得有文化传统,一板一眼有腔有调,侠要扮得有传统文化,一伞一剑书卷气度,因此他的武侠片节奏更慢,但更加考究、讲究,甚至更加学究,毕竟胡金铨是历史专家级别。

胡金铨的电影艺术要求更高,甚至有过于重视艺术性而压缩观赏性的极端。《侠女》中一场深夜奔跑可以持续相当长的时间,需要耐着性子看下去。甚至为了一个天气的变化,寻找到合适的光线,一直等待。

如此精雕细琢,电影的成色自然不同。在张彻、楚原一年可以拍多部电影的时候,他一年才拍一部甚至三年一部,为的就是品质(当然也可能不像那二位容易拉到投资)。

如果说楚原的武侠电影是传抄,属于场地、布景、原著、演员的重复利用;张彻的武侠电影是传承,培养了弟子,打造了IP。

那么胡金铨的武侠电影是传世,能够成为艺术经典,突围时间,被后世所钟爱和研究。李翰祥在自传中提出:“不管怎么说,咱们讲金铨是现阶段全中国最好的导演之一,那是绝无异议的。”

同样面对金庸,楚原交出了《倚天屠龙记》《书剑恩仇录》,张彻交出了《射雕英雄传》《飞狐外传》,要么以既有配置流水拍摄,要么以个人趣味杂糅呈现,都离金庸很远。

胡金铨本可交出《笑傲江湖》,可惜心愿未遂,在属于他的时代,被商业所不容,在新的纪元,仍旧如故,但若没有他,徐克版的《笑傲江湖》不会有那样的服装、布景以及质感,这也是徐克离金庸最近的一次。

楚原发表感言那一年,金庸在十月底去世,楚原没有拍成金庸的《天龙八部》,这是他最难堪的一件事。

楚原能将最难可视化的古龙小说拍出十几部,照样可以将难以电影化的金庸小说拍出来,只是被困在邵氏影棚空间和邵氏王朝时间里的楚原,注定无法交出一份经典答卷。

但我们感谢楚原先生在电影时代给我们带来的银幕古龙武侠,在电视剧时代饰演的慈祥邻家大叔,在网络时代贡献的顶流获奖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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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龙门客栈 武侠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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