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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去了2020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5-08 08:53:12

这青天白日明晃晃地砸下来,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路上干净得没有一对结伴而行的人。在街的尽头,一个下巴戴口罩的老太太蹲在‘每一天便利店’的门口,小口小口地呷着听装啤酒,脚边堆了三个大号塑料袋,袋子里挤满了蔬菜和生肉“我没事儿,孩子们回来过年,热闹,就是没想到啊,一待这么多天,年好像过不完了,备的菜不够了,出来买点儿,透透气。公车都停了,一口气连跑了三个超市,我真没事儿,就是跑累了,一会儿就回去,今儿做麻辣香锅,我也头一回做,孙女要吃。我不做,她就要点外卖,可现在,哪里点得到外卖!”说罢干掉最后一口,口罩重新归位,遮住下半张脸,原本想请她去店里避风,歇脚的女店员也站回了收银台里。这个好酒老太太的身影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整个年都过完了也没能彻底淡去,大概是久居他乡的缘故,这老太太叫我想起了自己的祖母——那个总在春节前就在自家后院一边备菜一边喝酒的背影——明明颤颤巍巍偏偏又固执地坚守着什么。才刚过完年,我就老了,虽然只是加了一岁的砝码,可头埋得更低了,笑容也压上了更重的分量。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老成了这副德性,甚至直接过上了‘退休生活’。那是什么日子,死气沉沉,七老八十?虽自认还不算老,但不服不行。毕竟长辈们开始一个个地离世,早已看不到什么更新鲜的去处了。我开始怕老,甚至怕死。衰老和死亡从来就是两回事。衰是老的过程,人会在衰退的过程里,渐渐意识到人根本无法决定自己如何死去。无法决定,于是更怕了。生命走向衰老的第一个特征就是醒得越来越早。而醒得早,说明睡眠越来越糟了。翻个身再睡就会堕入昏沉的假寐之中,胸腔里仿佛氤氲了一团污浊之气,平躺,伸懒腰,起身,深呼吸,缓缓坐起,开始盘算今日的待办事项。买菜,只有这一件事,买菜。买点什么呢?土豆,芋头,大白菜,能放的时间长一些。青菜,芹菜,鲜蘑菇都存不住,有时买到一些别人挑剩下的,一回家,天一黑,那些菜也就跟着黯淡了下去,蜷缩了起来。不知道别人是什么口味,也从未跟别人讨论过这回事,在我心里那些特别存得住的菜就是没有那些连一晚都熬不过的菜好吃,出味儿。这蔬菜,能放的时间越长,味道就越朴素,越单调。反倒是说烂就烂的菜叶子,趁新鲜下锅,味道就顺着油烟一路往上蹿。祖母说,好味道是往上走的,一口吞下,能顶到天灵盖,坏味道,是往下走的,只要一咽,味道也就跟着滑下去了。我一边琢磨着祖母留下的美食心得,一边刷起了牙,刷头不慎顶到咽喉,一阵干呕,想要咳嗽,还没咳出声响就生生把想咳的念头带着牙膏沫一道给咽了下去。这间合租屋的隔音不太好。大声咳嗽不太好。想到这儿,苦笑了一秒,在心里骂自己傻,没必要小声了,合租的室友早就回家过年了,而年过完了,他们又卡在了城外,进不来。他们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呢?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提前过上了‘退休的生活’。想也没用,日子不是想出来的,是过出来的。我打了个哈欠,整理起了前天买菜时用的塑料袋。总共五个,一个破了洞只好丢掉。剩四个,依次叠成豆腐块,跪下来,用膝盖一压,塑料袋就扁成了豆干儿状,薄薄的一片,趁它还没再次膨胀起来赶紧塞进屁兜里。再从衣柜里翻出可以拖行的小型购物车。这玩意儿,是房东留下的。其实就是一个装了把手和滑轮的购物袋,袋子是帆布的,鲜橙色。以前总觉得没用,又不敢丢,没想到,今儿就还真用上了。更没想到的还有——家里的米居然见底了。出门前戴上口罩,胡子不用刮,鼻毛也不用剪了,也算是另一种方便。一开门,入楼道,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直冲鼻腔,我开始庆幸自己戴了口罩,说来可笑,这些日子里我已经分不清口罩是用来隔绝病毒还是隔绝消毒水的了。有时我觉得戴着口罩就像失去了嘴巴,而所谓的老人不就是失去了嘴巴的人吗?也许还能说话,不过没人应答。老的不只是我,好像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跟着衰老了下去,人们眼睛里的流光逐渐消失,变得黯淡,像被一支黑色的马克笔涂满了冷静与小心。天气预报说,昨天夜里到凌晨有雪,看来是真的,路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惨白,街上人不多,但像我这样拖着购物小车的老人们倒还真不少,只是没人并肩聊天,全都各走各的,像是各怀心事的战败老兵。我看见一个老人缓慢地拖着一辆同款购物小车,车后头坐着一个小男孩,应该是老人的孙子。他戴着厚厚的白纱布口罩,像是倒骑驴的张果老,满嘴‘白须’,头呆呆地望向天空,好像在等待什么神迹。没一会儿,小孙子低下头盯着滑轮轧出的长长的车辙,回头问爷爷,春天什么时候来呀。爷爷说,睡一觉就来了。小孙子问,那为什么还要下雪呀?爷爷说,雪里埋着春天。我注视了一会儿那道越来越长的车辙,像是人与人的距离。随后便拐了个弯,抄了一条平时开车,搭车时都无法抄的近道。一到超市门口,就必须要腾出一只手推开厚重的门帘,欠着身子进去,再慢半拍地走两步,等待感应门缓缓拉开……量体温的工作人员时刻准备着,我一踏入卖场,体温枪瞬间抬起,对准我的脑门,发出滴的一声。像是警匪片里排查卧底的情节,在后头缩手缩脚不敢冲上前的肯定不是好人,肯定是害群之马,好像体温一升高,人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随时会溅出汁液的毒瘤。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从未感觉到这个世界运作得如此之慢,长长的人龙半天也没挪动半步。到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哪怕他们只露出了上半张脸。前两天来买菜的老人们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身后,他们就像是老和尚手中的念珠,缓缓拨动,一个两个三个地移动,一天两天三天地轮回。碰上熟人,免不了叫一声,张哥,李姐。没人愿意听到贴合自己真实年纪的称谓。我也不例外,小张小王,就是比叔叔伯伯好听。就算完全不认识,也会含笑点头,说一句“来买菜啊。” 中国的熟人感情大多是靠着这样明知故问的废话垒起来的。“吃饭呐!散步呐!接小孩儿呐!上班儿去啊!下班儿回家啊!买菜做饭啊!”瞧,排了半天的队,刚被放行,就遇到了同一个小区的老宋。认识他的人都这么叫。几乎每次逛超市都能看到他。总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黑色的尼龙裤,裤子拉链上头冒出一点红,那是他总也塞不妥帖的红裤头。老宋俯身趴在手推车上琢磨着什么,没一会儿,排在他身后的人们就催他快走,老宋一着急,险些摔倒,我正要去扶,老宋就一甩膀子,不怕,我天天锻炼。我说,您天天来啊。老宋说,嗯,菜天天不一样嘛。我说,哪儿不一样,不全都一样嘛。老宋说,诶,总有点不一样的,你看嘛,昨天西红柿就不行,今天的就不错,估计是才运过来的,豆苗很嫩,香菇也新鲜。我说,就这点不一样?老宋说,这点不一样?那是大不一样。回家解冻一块猪肉,就着香菇,做点丸子,摊点蛋皮,榨菜切丝儿,再下个粉丝,做个暖锅,煮沸了,一关火,就上桌,这时候趁着热乎劲儿把嫩豆苗下进去,那才叫美。昨天这超市的豆苗就老,你猜,我吃的是什么,速冻饺子,没滋没味儿。我说,您真会吃。怪不得天天来。老宋说,以前倒是天天来,现在不行了,两天才能出一次门。不过也一样,退休了,天天这日子,一日三餐,买菜做饭,惯了就好了。谁都想过新生活,到头来还不都是老日子。老宋说上了瘾,我插不上嘴,老宋停不下来。“其实人活一辈子,就活个平安,自己平安,家里人平安,争争抢抢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对吧,我……我去他......!”老宋突然一扭车头,冲着前方的人堆,扎进去!“怎么了?”我眺望着脱口一问。“抢鸡蛋了!”一个刚巧经过的服务人员答道。虽然口罩挡着,但我猜服务人员还是看见了我的蠢笑,虽然口罩挡着,我还是看见了人堆里的老人们咬牙奋战的劲头。我称了八个鸡腿,七十多。拿了一小盒牛肉,八十九。一盘鸡蛋十九块九。两颗生菜,四个土豆,两斤水面,一袋米,还有一盒软踏踏的打折葡萄。回去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点儿,小区保安室里的大爷正吃着从微波炉里刚拿出来的饭。此时一个老太太冲上前去。保安见着有人回来,连忙冲出来检查体温。“你怎么不戴口罩!”老太太脸一皱。“吃饭呢!”说罢保安大爷就把下巴上的口罩扯了上去。抓起老太太的右手,对准手腕就是一枪,像是给合格的猪肉盖章。“不戴口罩!开除你!”老太太笑着说。“那我可不让你进了。”保安大爷说。“你敢!”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脖子上挂着胸牌卡套,身份证和出入证都嵌在里头,一面是身份证,一面是出入证,昂首挺胸,明明白白。

我紧随其后掏了兜,摸出证件,时刻准备被检验。我这一生有过很多证,出生证,健康证,学生证,毕业证,身份证,工作证,驾驶证,好像只要失去了这些证我就百口莫辩,就什么都证明不了了,有时即便证件齐全,也很难像那些检查证件的同志一样振振有词。我大概是软弱惯了,每当需要检查证件时,只要我有,只要我带了,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受检查,像是一个多年没机会自证清白的罪犯,终于遇到了一个肯认真检视你的人。老太太进了小区,走远了,保安大爷看了看我摇摇头傻笑“干保安这么多年,头一回感觉自己像个监狱狱长,天天进进出出登记检查,跟抓汉奸似的。”“这个年,不省心,您辛苦。”“我无所谓,倒是你们年轻人,怎么样,‘退休生活’也很难熬吧。”退休生活这四个字,是这些日子里人与人之间轻松的调侃,也是无奈的幽默。我俩各自苦笑了一下,此时身后又有几个满载而归的居民,等着进门。我赶忙跨入小区,保安继续例行公事,居民继续熟练地配合。到家之后,我决定一次性做完所有的饭菜。先把洗好的生菜码在盘子里,再把蒜头拍碎、切沫撒上去,倒上耗油,撒一点盐,一点香油,一道菜收工。两只鸡腿去骨,加味极鲜,黑胡椒,盐,揉捏一阵子,码上盘子,又是一道。再做个炖蛋,就算大功告成。

最后才开始煮饭,鸡腿直接丢饭上,鸡油煮进米饭里,味道更香,米饭也更亮,一小盅炖蛋和一盘生菜放蒸笼里,等米饭一熟就一齐上桌,除了生菜颜色差了点,其他都不错,鸡腿切块,码到米饭上,一口饭一口肉,一勺蛋一筷子菜,就好像是一大家子人在聚餐一样热闹。这种一口气做完一小桌菜的方法,在儿时见祖母做过多回,但亲自下手,还是头一次,总有种铆着劲儿的感觉。就跟戴着口罩,眼镜,帽子,手套,全副武装地出门一样地铆足了劲儿。记不清是祖母还是祖父说过,当你自己一个人,还想着要为自己做一桌菜的时候,你就老了。我想,那是一种顺其自然的老。做饭耽搁了太长时间,吃过午饭,太阳就已经挪在西边了。我站在阳台上,发了会儿呆,抽了根烟,打了个饱嗝,又泡了杯浓茶,脑子里盘旋的全是晚餐吃什么。我模糊地感觉到,日子变成了茶色的,茶味的。有点涩嘴,有点回甘,只是没法畅快地对饮,只能看着日头沉进杯底。晚餐当然还是吃中午的剩菜。没吃完的难不成倒掉吗?搁从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剩菜扫进垃圾桶。现在不敢,狠不下心,舍不得辛苦排队买来的菜。也不知道过两天还能不能出门再买。舍不得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懒得再动手做了,懒得再为下一顿的食材发愁。电饭煲一摁,饭菜一热,晚餐就这样象征性地吃完吧。我知道这种接近停转的生活已经算是另一种圆满。还有更远更大的灾难,像是血色的光斑,在无数个昼夜里雷鸣电闪,逼得求救放缓,逼得窒息呐喊,直到一条条新闻里耸动的数字,都低吟成了一声声脆弱的哀叹。一看表,差不多了,新闻联播,从前不爱看,觉得闷,可最近每晚都会扫上两眼,图个心安。什么外交啊,会面啊,产值啊,地震啊,扶贫啊,现代化啊,全面小康啊,重中之重啊,众志成城啊,我都听不大不懂。只有最后的天气预报我看得明白,哪怕它并不准确,预报嘛,能提前知道点什么,总好过被蒙在鼓里。哪怕消息不那么精确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明天是个好天,今晚就睡个好觉。有人说,电视上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天气预报都不准,这世界,好不了了,人人都迷茫。可我不觉得,最近的‘退休生活‘’,出门就买菜,在家就做饭,可世界仍旧在运转。让这个世界运转起来的人,未必一定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但如果这个世界不运转起来,哪有机会变得更好呢?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是很奇怪的人,我们迷茫地讨论迷茫,却不急着找到摆脱迷茫的方法。仿佛带着某种骄傲,自负地沉迷于迷茫,不急于自救,甚至觉得一穷二白的年纪在这个被中老年人掌握的世界里还充满了优越感。而这一刻,我才明白,迷茫不过是还有选择的副作用。迷茫不过是奢侈的烦恼。当一日三餐,变得雷打不动,当两日一行,变得不敢掉队,一切就都明朗了,只要明天阳光灿烂,日子就蒙上了一层希望。当晚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超市里人满为患,年轻人抢泡面,老人们抢鸡蛋。为了抢鸡蛋,不少老头打破了头,扯坏了衣袖。突然不知从哪儿钻出个超市员工说,这蛋馊了,不要买,吃了要生病,生了病会传染。一瞬间更乱了,鸡蛋碎了一地,有人逃跑,有人滑倒,有人把老人倒地的责任归咎到那个说真话的员工头上!超市经理带头,让一群工作人员把那个说了真话的员工带走。人们顾不上好坏,只要有吃的就先抢,谁也不想做个饿死鬼。嘈杂的争抢之中,货架已空,只有剧烈的摩肩擦踵与深深的喘息填满了超市。有人问,这蛋真是坏的吗?有人答,管他坏不坏,有人抢肯定就是好的。梦醒了,我疲惫不堪地翻了个身,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天儿真好,天气预报没有骗人。天晴得像是永远不会再下雨。我的意识缓缓地起床,走上街去,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小女孩习惯性地把口罩递给妈妈,叫她也戴上。妈妈一仰头,说,终于干净了,让我喘口气。多希望,这回不只是梦。我回过头看见一辆公交缓缓驶过,车窗上映出一张正在抖动的,我的,半张脸。我一把摘掉口罩,才想起,原来我还年轻啊。一路跌跌撞撞地玩耍长大,我从未设想过,会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了一趟2020,经历了一场退休生活。而现在那短暂的退休生活终于要告一段落。通常,在每一个全民性的假期的尾巴上,整个城市都会陷入一种没人愿意提起的伤感里,像是预感到离别近在眼前的小孩,躲在被窝里装病,假寐。 不敢亲眼目睹父母的离开,聚会的散场,可这就是人生的常态,再热闹的热闹也禁不住孤独的现实冷冷地来。而这一次,每一个人都盼望假期的结束,盼望世界重新运作起来,而我们就是世界的开关。写到这里,我只敢说,以上只是我在2020年的西安做的一场怪梦,而后来的故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了。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退休生活 待办事项 七老八十 缩手缩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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