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前面

今天是9月12号,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星期六。而对于一些跟我一样(荣迷)的小伙伴来说,他们或许会记得,今天是哥哥张国荣的生日。64年前的今天,香港的一个洋服店老板张活海迎来他的第十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取名,张发宗。(一听就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一辈会给我们取的名字~)

在人世间的四十六年,他就像流星划过夜空,绽放出了最璀璨耀眼的光和温暖,以至于在他离去后的这么多年里,依然给着我希望和眼泪。很多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总喜欢把他的一生和他表演过的一部电影《霸王别姬》联系在一起,然后用一句轻飘飘的“人生如戏”来概括他。可是人生,明明比电影要来得深厚得多呀。把一个演员的宿命最后归结于一部电影的角色上,对于任何一个有艺术追求或者理想追求的演员来说多少都有点可悲吧。如果一个演员的墓志铭上最后一句话是“你的戏演得很好”,我觉得这并不是一种夸奖。所以我愿意从我知道的开始,给你们简单讲讲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些往事吧。

Act 1.李碧华是个奇女子,写惯了风花雪月,文风多妖娆、诡异、冷冽,只看其书大概率都会觉得是个在脸上挂着“生人莫近”牌子的人,事实上她也极少在公众面前露过脸。但是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总归也还是有凡心,1983年张国荣以一首《风继续吹》正式成名,84年更以一首《Monica》风靡万千少女,字面上的风靡,其中一个少女就是李碧华。她大概可以算是追星成功的绝佳典范了,84年~86年两年多之间,李姑娘开始以哥哥为蓝本改写创作了两本小说,分别是《胭脂扣》和《霸王别姬》(此前已有剧本),彼时的李姑娘应该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年之后她便迎来了和哥哥的合作机会,并且是由他本人来扮演她笔下的角色。情形就类似于一个写同人文的追星宅女,突然有一天让偶像来演她的剧本,相当梦想照进现实了。所以说变得优秀是多么重要。为了这个梦想,当制作人徐枫找到李碧华商量购买《霸王别姬》的电影版权的时候,李姑娘提出了一个很无理的要求:“我要拥有挑选演员的权利!”这个要求,相当过分。且,李姑娘寸步不让。“我超级喜欢哥哥。”“程蝶衣一角非张国荣莫属。” 李姑娘如是说。另外,此前有一部《霸王别姬》两集电视剧的改编,找到了哥哥,哥哥当时的主业身份还是一个歌手,经纪团队怕影响偶像形象,拒绝了......李姑娘惋惜了好多天。

哥哥和李碧华

Act 2.1988年4月,徐枫和李姑娘谈了三天三夜,总算是拿下了《霸王别姬》的版权。但却也没有立即就开拍,故事有了,剧本有了,找谁来导演又成了一个问题。1987年有两部电影上映,一部是陈凯歌导演的《孩子王》,另一部是关锦鹏导演的《胭脂扣》。《孩子王》的故事背景刚好是中国“十年动乱”时期,徐枫觉得陈凯歌对拍这种历史题材很有才华,就看上了。而《胭脂扣》也是改编自李碧华的小说,且口碑很不错,于是也有人推荐了关锦鹏。徐枫看完了小说,对故事中那场文革批斗戏触动很深,内心还是属意陈凯歌来导演。1988年5月,戛纳。徐枫找到了陈凯歌,谁料陈导看完了《霸王别姬》之后,回复了一句:“我考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就是拒绝了。这一拖就是两年,1991年,还是戛纳,徐枫和陈凯歌再次相遇。陈凯歌带来了新的电影《边走边唱》,被金棕榈提名,但是没有任何获奖。凯歌有点心灰意冷,徐枫适时出现,对陈凯歌说了一大段话:“你拍的《孩子王》很有才华,但是电影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拍着过瘾,拍电影本来就是为了给观众看的,没人看等于没拍,艺术和商业也不是一定就水火不容,电影本来就是多元素的,你要不要尝试一种新的方式......”一顿 忽悠 唠之后,拍惯了艺术电影的陈凯歌感觉打开了新的思路大门,于是点了头,这活,接了。 

1993年,徐枫、陈凯歌、张国荣在戛纳电影节Act 3.好事多磨,好电影的完成也是一波三折。终于定好了导演,在主演上又犯了难。徐枫在李碧华的建议下推荐了张国荣,但是陈凯歌心里却另有人选。恰巧的是那年《号外》杂志为张国荣拍了一组“奇双会”的花旦扮相的照片,陈凯歌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一看到那组照片眼睛就放光了。隔天陈凯歌就立马跑到了香港,在一个饭店见到了张国荣,拉到一边之后给他讲了两三个小时的故事,从结构到人物,细致完整。张国荣一边抽着烟静静听完之后,给出了回答:我很喜欢程蝶衣这样的人物,我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这件事就定了下来。当年的香港号称“东方好莱坞”,一年有几百部片出产,一两个月就拍出一部片子是常事(王家卫除外)。哥哥习惯了香港的拍片节奏,于是跟陈凯歌提出了只有四个月的档期,因为已经早在之前签了另一部电影的合同。陈凯歌不肯让步,声称为了拍摄质量的保证,这个时间是不够的。(后来也证明了这一点,哥哥后来为了角色提前苦学了半年戏曲)。无奈,哥哥只好辞演《霸王别姬》。

《号外》杂志为哥哥拍“奇双会”其中一张

这时尊龙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表示非常愿意演程蝶衣。几年前(1987年)尊龙早已凭借《末代皇帝》在奥斯卡上大放异彩,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于是陈凯歌和徐枫也就拍板了尊龙。签合同的时候又出问题了,现在网上经常看到的说法是尊龙耍了大牌,提出了很多苛刻的条款,例如要空运他的狗,以及提前订好几个国家的机票等等。徐枫无法接受,于是双方解约。哥哥和尊龙都是我非常尊重且喜欢的演员,很多采访和记录也可以看出尊龙是一个谦逊有礼的人,对于尊龙耍大牌且是因为没有给他空运他的狗而解约这种事情我是不信的。1991年亚太影展,张国荣和尊龙都是颁奖嘉宾,在这个影展上,徐枫看到了两个人的面相对比,不一样的帅,张国荣脸部的线条温柔细腻,而尊龙的面部则是棱角分明(且有混血味),或许是因为这个鲜明对比,为了更贴合程蝶衣的形象,徐枫萌生了换角的想法。合同谈不拢最大的问题或许是出于片酬价格没谈好。角色形象和片酬任何一个说法我都比因为无法空运狗这个说法能接受。总之,1991年12月,尊龙发布了声明,向观众宣布放弃了演出虞姬一角。于是,徐枫和陈凯歌只好又再次找到了张国荣。陈凯歌对张国荣说,真是不好意思,你看好好一个事情,来来回回弄成了这样,还是非常希望由你来出演虞姬。张国荣跟黄百鸣签了三年六部的合约,于是跟黄百鸣商量,黄百鸣看完了《霸王别姬》的剧本之后对张国荣说,这个剧本很好,你去吧,或许还会成为你的代表作之一。《霸王别姬》上映之后果然反应绝好,于是之后哥哥每年为黄百鸣拍一部贺岁电影,且片酬打折,合约满了之后也一样,双方有情有义。

看脸部线条

定好了虞姬,霸王的选角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陈凯歌的第一意愿是张丰毅,徐枫的第一意愿却是成龙,然后徐枫先是找到了成龙,看到是一个同性恋的故事,于是成龙呵呵一笑。再之后徐枫只好又去找了霸气的姜文,谁知道姜文看完剧本之后,表示更想挑张虞姬一角,于是徐枫呵呵一笑。

Act 4.正式开拍。看电影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电影制作却是一群人的事业。编剧芦苇说陈凯歌拍完了《霸王别姬》,就被抽光了灵气,以为我们的电影事业要起步了,却没想到一步走到了终点。其实我觉得这得益于当时的创作氛围,《霸王别姬》虽然早早定了剧本,但是拍的时候还是所有人一起讨论,一边拍一边做出修改,天时地利人和,张国荣,张丰毅,巩俐,葛优...一群专业且敬业的演员打底就注定了这部电影不会扑街到哪里去。所有人创作人员心血都倾注在了上面,电影里有一句台词“不疯魔不成活”,剧组里的演员几乎都是用自身在验证这句话。张国荣接下了戏约之后,提前半年到了北京学习戏曲和普通话,电影拍完之后,张国荣竟然可以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起初陈凯歌为了给张国荣找到合适的配音在全国电视台找了几个月,才终于找到杨立新,擅于模仿,懂京剧,情绪表达到位,十分专业,但还是给张国荣保留了十几分钟的原声。为了学好京剧的手、眼、身、步法,张国荣就连吃饭走路都在练习京剧动作,甚至在片场休息抽烟的时候也没放下过动作。剧组给他准备了两个从小学习旦角的替身最后都没用上,他们看了张国荣的动作之后,给出的评价是神韵十足。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有那味了。张国荣的说法是,他认为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通心的,是有感觉的,局部镜头也是某种情绪。我突然想起在《阿飞正传》开头的那一场一场戏,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旭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仿佛一步一步踩在苏丽珍的心头上。或许正是这种态度,才能使角色真正走出屏幕,走到我们面前吧。

少年小豆子,真名: 尹治

这种“疯魔”的场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除了哥哥,还有演小豆子成长时期的尹治。电影里他因为唱错了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然后扇自己巴掌,连扇了十几个,陈凯歌和在旁边的人都心疼得直掉眼泪,没喊停硬是演完了,一边脸肿得像个小包子,然后还一直保持着戏里的情绪,直到旁边工作人员给他擦血才哭了出来。还有张丰毅,让老师傅拿着木板刀真抽屁股,裤子都不穿,抽完就去医务室上药了;还有巩俐喝了两杯白酒,然后从二楼上啪一下就往下跳;还有哥哥演戒大烟那场戏,手指打在玻璃窗上削掉了一块肉;还有陈凯歌每一场细致的教戏...“不疯魔不成活”,说的或许不是人生如戏,而是戏如人生。

宋小川给张国荣上妆

Act 5.电影拍到最后,哥哥跟陈凯歌提议,换一个结局,正好陈凯歌也觉得原先的结局太过平淡,于是和芦苇 李碧华两人商量。哥哥当时看了很多莎翁的书,觉得悲剧式人物会更有戏剧张力,于是就有了自刎这个结局。拍出来后,所有人看到都觉得最后的那句“蝶衣”久转回响,立意都高了一层。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你在高考场上写作文写出了一个完美结尾一样,爽得一匹。跌跌撞撞总算把电影拍好了,送到了戛纳,顺利拿下了最高荣誉的金棕榈大奖和金球奖。其实真的不意外,中国当时最顶尖的一批电影工作者,用了所有的心血,拍出了我们国家那一段沉痛的历史和时代的变迁,不拿奖才怪了。只是张国荣作为主演虽然声名大噪却遗憾没有获得任何奖项,一个意大利的女评委故意给张国荣投了一张最佳女演员票,于是张国荣一票之差与戛纳影帝失之交臂。回到国内。第一次送审上映没通过,政治敏感又是同性恋的故事,所有人都很为难,于是剧组七弯八绕找到了邓林,说能不能把这部电影在你家老爷子面前放一放,看一下老人家是什么态度。放了之后,80年代在中国南海画了一个圈的那个老人发话了:"可以,改一改,上。"最后电影的开场,霸王段小楼和虞姬程蝶衣师兄弟走过长廊来到戏台,一束打照下来,11年后重返戏台,赴生也是赴死。我希望,中国电影也能走过长廊重新唱响舞台,只是拔出的剑别架到脖子上。陈凯歌在开拍的时候对张国荣说了一句话,现在是92年,不是29年了,应该不会那么敏感了。嗯。确实应该。哥哥,生日快乐。部分参考资料:汤臣电影《霸王别姬》25周年重制版幕后花絮视频陈凯歌：“别张国荣10年，别《霸王别姬》20年” 那些年，我们一起看过的哥哥 1993年5月24日 《霸王别姬》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新航标：对话徐枫 详解汤臣电影成功之道(3) 张国荣电影旧事钩沉：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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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霸王别姬》

BGM:春夏秋冬a Balloon’s Journey-张国荣

作者 / 张思妄

"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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