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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长辈的葬礼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5-09 12:43:57

4月12日长辈归真了。他病了好几年,昨晚到的时候躺在床上,喉咙里只有“荷荷”声以及痰在身处的咕噜噜声,没办法说话了,吸痰吸不出来,太深了,用棉签往里探不到痰,他摇摇手不说话了。长辈的老伴急哭了,说“他不行了!”,像是对一件很在意的事表示失败。我们劝她会好过来的,她说不可能了。我爸给长辈擦了眼泪,他侧躺蜷缩着身体,枕着枕头和自己的手,老伴轻拍着他告诉他所有人都尽职尽责了,“你很有福,三个孩子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一年零四个月,还能怎么样呢?”

我们把客厅的家具清空,柜子和沙发等在院子里堆积成山,下着雨,大雨点一直打我的后脑勺。客厅打扫干净后把他放在中间。所有人围在他身边哭泣,长辈老伴说没有呼吸了,大哭起来,人们劝她说还有,她说“没有了!”,那是4月12日11点52分。我说叫阿訇,我们打电话去叫,打不通,阿訇睡了,于是骑单车去清真寺敲门。阿訇到了以后,穿着一件黑色长衣,戴黑色清真帽,蹲在长辈身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侧过身子贴到耳朵旁说“我现在给你念经文”,然后低声开始念诵。念完后沉默一会,长辈没有心跳了,有人让阿訇摸摸,阿訇不太懂,迟疑着去摸脉搏,脖子,大家哭了。

随后他公开念经,我们伸出双手看着手掌,他念完后我们做洗脸动作。我和表弟去清真寺抬了一张铁床板,顺便拿裹身的白布。回来后看了长辈最后一眼,嘴巴左上方有两个黑色的溃疡,还保留看床边来者的姿势。盖上白布后开始守灵。长辈的妹妹到了,哭的时候说父母和兄长都归真了,她活得太久了。给很多人打电话,通知,靠这种打电话通知讯息的活动,我们觉得很多人要来分担了。一夜间很多老人来哭灵,长辈的大哥在外地,疫情隔离来不了,他说能来,绕路,走“下面”,但最终没能来。几个小辈也因隔离无法到场。亲族里几个得力的亲近中年男人到场,很稳重,开始安排布置。

我们搬运了家具、扫地和做了工作的男性去清真寺洗了大净。漱口鼻三次,从头洗到脚。清真寺的热水很充足,只有淋浴,有十几个公用拖鞋,我进的洗澡间有两瓶洗发水,在浴室一端的架子上挂了许多毛巾,浴室的所有东西都是家用款式,和营利性的公共浴室不同。浴室灯光很暗,关上洗澡间的门后,洗澡间黑暗一片。洗完后穿上鞋,在夜里回长辈家。客厅没有装门帘,白天会光线太足,所以临时装了门帘。

在长辈身边两侧铺了白色被褥,我们跪或者坐在上面守灵。我自12点守到次日7点,睡到11点又来。来后发现不是前夜人少安静的场面了。下午运来了透明灵柩,开了冷气。很多人来到,把院子和小巷挤满了。人们本来在说话甚至有人笑,“这是谁家孩子?”、“小刘家儿媳来了”、“怎么不在这吃饭?马上做好了”等等。有人抱着肩膀在墙边讨论事情,他们久不见了,趁此机会才聚聚。

前来见最后一面的客人来到后会哭一阵子,人们也立刻随着震天的哭,像是《请回答1988》里那样。

晚间我从7点50开始守,两边的被褥上睡了除我以外五个人,我听见有人手机偶尔发出麻将的“吃”声。我负责续香,也就是在灵柩前一个小碗,装了花坛的土,烧一根香,燃尽之前再燃一根新香接续。续了大概50根左右。大人们在院子里聊了一夜,大概五个人,聊咖啡、打仗、过去。八几年我爸开货车,一次装5吨货,接到了60吨的单,于是雇佣了六个装卸工在两边装卸,他来回开了12次。除去雇佣工人的几百块,他赚了很多,很快成了万元户。

有几年车一直在涨价,他们一万多块买的拖拉机,开了十几年后卖了三万多块。拖拉机第一次开回家时大家都不会驾驶,请了某庄的人来开,一位舅舅。灵柩另一面有人打鼾和偶尔放屁。夜的初期人们说加衣服、拿被子,我觉得没什么,天气二十多度,怎么会冷呢。结果到了凌晨很冷,我拿了棉睡衣和薄被子,侧躺着盯着香的燃烧。

差不多十几分钟点燃一根新香。地上两个打火机,一个看上去很便宜,火焰平平无奇,一个看上去有点贵,不过也是塑料机身普通设计,只不过火焰很冲,像是等离子光剑。两点以后我闭着眼打算睡觉,怕自己睡着没人续香,但不想叫醒别人。好在我半梦半醒中维持了十几分钟续一次香这件事没有中断。

在五点我表弟醒了,我回家睡觉。睡到8点,全身酸疼,恶心,不想喝水,不想洗大净,因为冷和累。我在家里沙发查了古兰经,说“不洗大净者不要去葬礼,除非洗了小净”,于是我洗了小净,手,手肘,脸,耳朵,漱口鼻等,坐在马桶上脱鞋洗脚。

到长辈家时,运来了一个水柜,白色塑料外壳,里面的水泛白,像是肥皂水。那是我小时侯见到清真寺阿訇的孩子去拉水用的。有三个暗金色的壶,阿訇用它清洗遗体,白布遮住隐私部位,其余身体黄色枯瘦。人们隔着客厅门帘用三个小壶传递水。一些男人在客厅里站着默哀。由于儒家习俗的传染,女人们不能进去,都在客厅门口站着,院子外小巷子里依然站满了人。男的带小白帽,女的带白色盖头,所有人的几乎都是长辈家人买来发给的,很少有自己带。自己家里带来的小白帽、盖头会有几何花纹和色彩,做工精细,甚至有金线。我们买来发给人们的是纯白色的。

洗完后还有最后一项仪式,人群进去绕一圈瞻仰,遗体被白布裹身,只能看到面容。绕一圈后出来,哭声很大。几年前在东关大清真寺的天井里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仪式,我太爷爷。人们自正门鱼贯而入,围绕经过遗体一周,自正门出去,队列很长。

期间的议论:

在斋月中归真是好事,可以上天堂。

从病中解脱是好事,不用再受苦了。

舅妈的娘家人嘱咐舅妈,把冰箱里三十斤羊肉拿出来化冻,夜里要睡觉,明天要做饭等等。(长辈家人要招待所有来客,但不摆席,只是几锅酥肉,一人一碗)

我认为归真是件中性的事,打比方说一个千年结束我们会殊途同归,连同现在未出世的几十代人,都会是走完这路的人,躺在黑暗的地下或者付与劫灰,没有意识的失去颜色的肉身在地震或者俗事中被颠来倒去。所以在守灵时对近在咫尺的遗体并无特殊感受。是我缺乏睡眠的关系,也是我的感情麻木。不能说是“爱的方式不同”,如果我自己到这一步估计会哭,我没法和长辈感同身受。我表弟也没有哭,他在一个时刻磕了头,我守了一夜灵,我不喜欢和人说话,所以是静默的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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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日11点归真,13日停留一天,14日也就是今天上午下葬。“差十分钟,算是第一天”、“一切从简”。

运送遗体的车后跟着一支车队。我和两个老人坐在我爸车上,一个戴着黑底绿线小白帽,无须,皮肤黑红,一个留着山羊似的白色胡须和鬓角,像是头发湿了的那种形态,都一绺一绺的,很枯燥。其中一人在路上指着车队后面一辆车说“那是苏大胡子的车”,我才知道这位大胡子不是苏大胡子,我一直认为他是。

去了祖坟处。车队特意绕了祖宅一圈,因为长辈在病中一直想回来,但不是住院就是疫情,没有机会回祖宅居住。前后两进院子,前面的院子更古朴,后面的院子是八几年修的,一个老人在后座赞叹“当时这是最高级的院子,明三暗五,哟,真不错,你看看”,另一个老人点头同意。

“奥,你们带他绕一圈。”老人说。“你们守了两夜?真……(孝顺?或者用功)”

我们在田间行驶,麦子长成了,只是还绿着。放倒了一片长方形作为人群的通路。坟墓是13日建造的,挖掘机和泥瓦匠的功劳。本来打算十天前就找人建造,因为当时长辈就不怎么吃东西了。“当时该打电话给这边的人,有两个伯伯,在这一片很有影响力,可以安排,办的太晚了,但没有出疏漏还是可以的”。13日凌晨人们去祖坟看的地方,然后叫人动工。

墓室里面有很大空间,想下去要走三级阶梯。我太爷爷的墓室中有白雪,长辈的墓室我没在正面看,所以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老人们在阶梯上面的两旁举着一张写满了金色经文的布,由亲近的子嗣途径经文布下方,将白布裹身的遗体送进去,他们把白鞋脱在阶梯上,在里面布置了一会。

阿訇来得很晚,我们在路上给他打了电话,他却还在清真寺门口站着。小路上一个亲戚老人说“我去叫他”,于是跑着去叫。

随后开始砌砖,老人回来,说阿訇朝他摆摆手,大概是知道了一会就来。来了大约四五十个人参加仪式,我奇怪的是竟然有女人在,还不戴盖头,那为什么不许家里的女人来呢?人们开始铲土,同时有好几团泥土在空中飞,一个老人说“他要知道这么多人来看他”,我看田间狭窄的土路上不停有孤单的男人来,都戴着黑色的清真帽,我认为其中两个人是阿訇,都猜错了,在我放弃看土路时,阿訇在一个我观察地上枯草的时候来了,拿着一个大音箱,开始唱经。声音有点“如泣如诉”,哀怨的歌声,但只是几个瞬间,本来唱经就是这样。

五把铁铲,几个老人高喊“换一换,都铲几下!”,我听成呼唤的唤,打算大家开口我再开口,结果是我想错了。大家开始轮流使用铁铲,但许多人没有铲土,所以有人高喊“怎么不换?都是来帮忙的,换一换!”

一个人突然转头向另一个人去,并且握手,小声说“舅舅,我刚看见你在”。

我踩在隔壁的坟的“山腰”上看地下阶梯的情形,所有人连同我围绕地下室一周站着。来的土路上遍布黄色的离根稻草,小包的空化肥袋子,失去颜色的残存塑料布,绿叶,树枝,青绿色的麦穗等。隔壁的坟上都是纯白的草的遗体,没有颜色,分解前夕的状态,同时身边还有许多青绿色的同类很有生机。有一种草叶像是花或者四叶草,绿色被暗红色沾染,几条平行的土路两旁种的都是杨树,路中间是面积很大的麦田。远处有淡紫色、淡粉色的树,桃花或者什么,它们后面是一处铁路。

我找一个人要铁铲,他干得热火朝天,没理我,我叫他,然后伸手,有点尴尬,随后他发现了我,让给我了。我铲了大概十几下,他戳了一下我的背,又要回去了。填平以及整理了坟包。回去后发现车的引擎盖上停留一大片苍蝇,坟墓上也有苍蝇。杨树皮都是灰色的,很多尘土。

回去的路上的议论:

某长辈的坟墓在另外一个城市。“他妻子在这里埋,他在那边,这边一个单身,那边一个单身?”一个老人问。“不是,他多少年前还有一个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们俩在那边埋,是祖坟。”另一个老人回答。

田间很多坟墓。“这个是谁的?”“他们小舅的。”“这个是埋的谁?”“xx的嫂子。”

“墓室可以夫妻两个同时办好,省钱。”老人说。“你想吓死她(长辈老伴),她很怕死,不能提这件事,现在就办一个。”一人答。

“当天晚上都在哭,他们哭他们的,我摸我的,先摸手腕,没有脉搏了,又摸心跳,没有心跳了,又摸脖子静脉,没有了,那那只能……那是十点五十。”

四个亲属在另一处田间坟墓旁并排默哀,我在远处时看见了,像是田里一条微粗过田垄的黑线。其中有一个我的舅舅,四十多岁了,秘密着身体探进车窗找我爸要烟。从小我们玩各种冒险违禁的游戏,他还在玩,低声显得很俏皮,他留着山羊胡子的雏形,长的很像八几年的摇滚明星,或者房祖名。做派也像,有种相对而言长相好者(同时经济状况不错)特有的撒娇意味,穿着黑色皮衣,戴着自备的有花纹的礼拜帽。

路上是常见的灰色天空,低伏的城郊建筑。很多小叶树,叶子像是向外挣脱成功的瞬间定格了,不像固定在树枝上的样子。回来后葬礼算是告一段落,我回家睡觉,人们在长辈家吃中午饭,回族的烩酥肉。睡到下午,有个微信微粒贷的骚扰电话,开头让我以为我欠钱忘了还了,听明白后我挂断了,还有个快递到了的电话吵醒我,我说放在xx超市,我回头去拿。下午六点四十我又去了长辈家,一个仪式,听着是“叫天子门”,就是呼唤一场。结束后我去拿快递,结果没有找到,继续回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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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互相同化。表示哀思也要成群结队,大多哭声都震天响,仪式化,说停就停,葬礼冲淡哀思,抚慰人心,长辈的大儿子说“我送烟要买好的,办的最好”,大家集中注意力做应该做的事,个人多愁善感的情绪被压制了。通过劳碌解释独处时会遇到的悲哀,邀请来的众人更是共同承担了离别的感情重量。我第一天很惊讶阿訇姗姗来迟,没有解决长辈临终的心情,他当时流眼泪很不舍。但下午回忆,阿訇在最后几分钟里贴得很近(半跪着,上身倾过去)握着长辈的手念经。讲复活和灵魂不灭需要思考,而且归于饶舌,但握着手,念经文提供的是切实无法怀疑的“我被宗教事务者(阿訇)握着手”,“他在替我念诵经文”等,这不是日常的事,是宗教事务,真正的有关于一人、阿訇和神之间的有关于生与死的私人事务,提供神秘的安心。比讲神学然后思辨这种日常领域的事要好。

在阿訇没来时我想跟长辈说还会再见的,很多年以后,如果信教的话,就信会复活,还会再见的。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很多思考了,肉身和日常的心酸,比如过去的日子都没有意义了,不需要哭。但我没说,气氛不允许人讲这些话。

长辈的所有衣服被扔了,怕遗孀睹物思人。

女婿:老头对我不错,八几年。(他和长辈女儿结婚,他的母亲不同意,身为婆婆和儿媳吵架。长辈没有介入,不是让双方家族陷入无人承担责任的疯狂争吵,而是默默支持女儿。最后女婿和自己母亲分家,支持了自己的妻子。)

长辈是典型穆斯林老头的样貌,但没有胡子,下巴总剃的干干净净,他的爸爸不是,他爸爸有一副山羊胡子。长辈瘦弱,不常带小白帽,常穿老式西服和白衬衫,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哭和笑都很沉默,吃饭不说话,掉饭粒要吃掉,不讲究吃穿;戴眼镜,干净肃穆。几乎没见过他去礼拜,向来不麻烦谁,最后病了让几个孩子照顾了很久是例外。得病初期长辈曾经整夜枯坐,大概在想事。在住院时被折磨的放弃了个人卫生,脓和血满身都是,护士不负责清理,扯皮了几次。我守灵的时候躺在两面墙夹角,左边这面上面挂着一幅画,画框和玻璃看着很沉重,我小时侯扔沙包砸下来过它的前任,彼粉身碎骨,吓得长辈出来看我们,脚步很轻,波澜不惊又回去了,好像责备了我们,但没印象。我怕这幅画再跌下来,于是用胳膊肘护着额头躺着。

另一面墙上挂了七八个画框,有汉语对联,“尊天道认主拜主,尊人道孝敬双亲”,有清真字,我看清真字比汉语少了一个,应该是“天道”和“人道”都各自是一个单词?四个对联玻璃框中间是天房和塔的几何图画,它们上面是两个横联。写的字和画的线都看得出是八几年、九几年手工的,有些地方不直,颜色浓淡不均匀,全是大方嘴笔画的,点是菱形,各自形态不一。这些对联也是长辈的遗物,这间房子,一起住的小儿子夫妇,到处都是长辈的意志存留着。虽然最后几十年大儿子接过家业,长辈收入低微,但旧物当初都是他买来的。

长辈眼睛一直很有神,即使在医院里,老一辈把这些基础的事当作天经地义,放弃都放弃不掉。“不管我心情多差,别人来了我要整理精神”。最后一夜眼神呆滞无光了,这是大家认为“看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的理由。不管是灵魂不灭等待复活还是肉身变为动物植物的来源,意义永远存续,因为存在已经发生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很想喝糖水,就去买了一听黄色芬达和一瓶西瓜味芬达。对我而言,“开始了”,归真蔓延到了长辈那一代,而不是久远的出生于民国初年时的太爷爷归真那样充满了理所应当的气氛,几乎没有人哭,因为他最后几十年生活很沉寂幽闲,和子嗣没有多少交流;不像长辈这样活跃的日子历历在目,他翻盖自己的老宅才三十多年而已。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请回答1988 摇滚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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