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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自杀计划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5-14 12:57:30

我还记得老狗谈起自杀计划那天的天气。阳光明亮,空气温热,我俩坐在街边,抽着烟看着来来往往的女生和他们短裙下摆动的大白腿。老狗伸了个悠长的懒腰,说他的人生已经全然失败,他无法忍受垃圾的工作,也无法孤独又空虚的活着,又无法接受毫无掌控感的人生。他决定不再被别人的善意或恶意强迫,挑个良辰吉日,轰轰烈烈地去死。如果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至少他还可以趁现在控制自己死亡。要是现在凑合,等老的不行了,连自己的死亡也无法控制了。

我知道老狗又辞职了。这次创造了新纪录,他只上了两个月的班,实习期都没过就一心要辞职。公司拖着没给第二个月的工资被,他也懒得去劳动仲裁了。毕竟一心求死的人还去要钱,多少有些不够潇洒。我听着老狗抱怨生活,没吭声,只顾抽烟。我和老狗差不多,或者说失败者们往往过着类似的生活,说着雷同的抱怨。只是我没有勇气辞职,只能在幻想里拿键盘往老板的肥脸上抡,然后叹口气,继续在现实里凑合。我不敢辞职,再找工作太更困难了,尤其现在经济下滑,我还在小城市。要是找不到工作,又得忍受父母施加来的更大痛苦。虽然工作的长痛不如失业的短痛,但只要你失业吗,短痛之后就还有短痛。两权相害取其轻,我实际上没有选择。

我曾经是有选择的,那时我还觉得海阔天空,还有着继续在大城市闯荡的梦想。老狗和我差不多,一手好牌打地稀烂。我俩现在已经没救了,一个想着怎么凑合着活,一个想着怎么凑合着死。

我打断了老狗的絮叨,说人生到处都是坎儿,有人每一步都平稳迈过,走的昂首挺胸虎虎生风;有人走偶尔两步踩在坎上,摔两下也调整过来了,走的坚定从容;像咱俩这种,一步错,步步错,在此起彼伏的坎上此起彼伏地打滚,滚的灰头土脸头破血流。老一辈人说,一好百好,一差百差。我们想咸鱼翻身已经不可能了。生活如此。老狗点头称是,沉默了半晌,突然站起来冲着旁边的垃圾桶踹了一脚。说,什么他妈的坎,以后没有坎了,老子要光荣地迈向死亡,作为英雄活在别人的心里,爷今天就要去实施我的自杀计划。

后来我俩有一阵子没见面。那阵子我工作的公司倒闭了,我忙着找活,老狗忙着找死。我每天都会看当地新闻,祈祷着不要看到老狗,但是又希望能看到他像自己说的那样,如英雄般死去。

再见面已是几个月之后,炎热的夏天刚过。那天依然阳光明亮,空气温热,我还是没找到工作,老狗还是没死成。不仅不像英雄,倒更像狗熊了。

我们俩都有些变化,我瘦了一些,老狗脸上多了些打斗的痕迹。我看着鼻青脸肿的老狗,想起他宣布成为英雄的那个下午,笑出了声。显然,他的自杀计划一直处在失败状态。按照我俩以往一事无成的日常判断,他这计划以后也不会成功。虽然还没到时候,但可以肯定自杀计划失败了。他的计划和他这个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留不下。在这世界上留下印记的只有计划外挨了老狗一脚的垃圾桶。这意外的印记还有个负面影响:负责那个片区的环卫大爷每次都满腹狐疑地盯着我俩,老狗每次站起来想再次表达豪情时,都会迎来环卫大爷锐利的注视,只能乖乖坐下。老狗跟我说这种感觉就像那个,快那个了,结果却那个了,之前积累的那个反而让你更加难受。我白了他一眼,有点懒得理他。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个了,只能怀念过去空余恨。

我看他狗熊一般的脸,好奇地问他熊猫眼怎么回事。老狗却避而不谈,只是饱含热情地宣讲他的自杀计划。老狗还没有放弃,他总在奇怪的地方坚持不懈。自杀计划相当美丽,充满了英雄式浪漫主义情节。计划里老狗是一个见义勇为好青年,在看到穷凶极恶的混混们欺男霸女之时横空出世,用自己的生命拯救别人。如果有可能,顺便带走两个罪大恶极之徒就更好了,要是拯救的是个美女,那简直是完美人生。

老狗越讲越开心,他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追悼会时那盛大的场景,看到了美女为他哭泣,看到了市民为他垂泪。老狗站在那个瘪垃圾桶旁,盯着渐渐走远的白腿短裙,眼神里混合着悲壮、得意、失落、好色等情绪。他皮肤黝黑,腹部高高鼓起,上学时用脑过度头秃了大半,整个人像冻得梆硬的冻梨。他盯着美女时的样子不像是要雄壮自杀,更像是想劫色。

老狗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广义上说,这确实是劫色,但这是高尚的劫色。他要英雄救美然后牺牲,将自己伟岸的形象深深烙进美女心中,进入她的灵魂深处,让她记一辈子。这是高尚的劫色,这是深刻的、灵魂层面的劫色。我也盯着那个渐渐走远的倩影,跟他提起之前的新闻,有个少年救了三个女生牺牲了自己,结果不仅没有得到感谢,反而在网上被那三个女生痛骂。我看了看老狗那挂了彩的脸,说这就是你灵魂劫色的惩罚吧。老狗摸了摸脸,有些低落地承认了。

说完自杀计划后,老狗那天当晚就兴冲冲地去了城乡结合部,警惕地观察这每一个像是混混的人。可是那些疑似混混们不给面子,都安分守己地坐在烧烤摊喝酒,只有诸如随地吐痰、大声喧哗的不文明行为。老狗花了一个月时间,跑遍了我们市所有的混混高发地,一个见义勇为的机会都没捞着,甚至连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种机会都没有。

他唯一的收获是自己多了十来斤肥肉。毕竟没人能饿着肚子整晚看着别人撸串喝酒。老狗在寻觅盯梢混混时打心里佩服着那些负责盯梢的警察。他眼睛盯着街巷的可疑之处,嘴上也没闲着。时间长了,老狗还是一无所获,却肚子肥了,钱包空了。这样的生活不可持续,老狗兼职送起了外卖。

日复一日,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晚上老狗骑着车路过一条黑巷子,听到有男人女人奇怪的声音。老狗顿时心跳加速,心想机会果然留给有准备的人。他翻身下车,侧身躲在巷子口。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等了一等,仔细听男人女人的对话来确认情况。男女之间的对话老狗太熟悉了,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老狗在无数小黄片里常常听到这些对话。老狗心情亢奋,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可以光荣地说再见了,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再见了。老狗默念了一句,坚定地冲进巷子里。

讲到这里,老狗神情激愤。妈的,两个变态狗男女,浪费老子感情。那俩狗男女原来是跑出来偷情的野鸳鸯,偷情久了,激情也会退却。两人就找了个角色扮演的野路子方法,意图重回巅峰。可当晚遇到老狗这个倒霉蛋,那对男女不仅没到巅峰,甚至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老狗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和男人扭打在一起,一边打还一边让女的赶紧跑,让她去报警。可惜老狗虚胖,又夜夜巡逻烧烤摊,身体大不如以前。扭打了一会他就不行了。那男的也无心恋战,愤愤地走了。女人抽了老狗一巴掌,也走了。老狗有些明白了,又有些疑惑。他躺在小巷子的黑暗里看着天。城市里灯光污染严重,晚上一颗星星也没有。老狗喘着粗气听着高跟鞋的声音越荡越远。

那天我和老狗聊的不多,只欣赏了他的英雄故事,然后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我们总是一见面就聊人生、过去、家庭、父辈、死亡。见面太多,聊的太多,话全都说完了,在说什么都是重复。我俩一言不发地坐在路边,看着车流,默默抽烟。老狗对生活的热情因自杀计划的失败而彻底消散,我对生活从来不敢产生热情。在我的经验里,只要我产生一点热情或是生活稍微顺心一点,来生活的痛击就会马上到来。所以当我开始有热情或是生活变好时,我就越发地忐忑。生活的痛击总会到来,我逐渐学会了面对痛苦生活的办法,保持冷漠。

日子一如既往,我俩各回各家,然后很久没见面。我和老狗重新找了些令人痛苦的工作,继续在日子里挣扎。现在的时代治安太好了,老狗始终没有机会实施自杀计划,只能窝囊的活着。我俩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几乎几年没见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再也不会见到老狗了。

后来再次见面,我们相遇在了精神病医院。那天我刚做完日常的抑郁治疗,往病房走,看到老狗穿着拘束衣被捆上病床。老狗更加胖了,看起来虚弱了不少,像一块化了的冻梨。他挣扎了一小会,躺在那喘着粗气。经过时我看到他脸上留下的水滴,不知道是泪还是汗。可能是药物影响,我俩漠然的对视了一眼,擦身而过。

精神病医院的住院区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我的左床病友是前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写作顾问,还兼任另一个前总统特朗普孙女的汉语教师。他知道很多美国政治的黑幕,所以被美国特务陷害。不知道用看什么方法,他被进了中国的精神病医院。不过左床病友安贫乐道,他觉得自己因祸得福,要是在外面八成已经被特工暗杀了,消失在不知名的垃圾桶里了。他很喜欢跟我讲那些美国黑幕,又怕隔墙有耳,只能挑深夜时跟我聊天。说实话,他具体聊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要他以你知道吗作为开头跟我聊天,本来失眠的我就能酣然入睡。我们对此都很满意。

我的右床病友同样能力出众,是国安局的特情人员。因为在大学军训时出色的表现,他被推荐去了国安局,成为隐秘战线的一员。他的经历非常丰富,却因为保密不能透露。每次被他勾起兴趣后就没了下文,属实扫兴。他说自己执行过很多任务,在街上扮演一个月的哑巴流浪汉,乔装成女人每天假装上下班,伪装成大学生每天泡在图书馆等等。说起这些经历,他那年轻的脸上就会露出饱经风霜的表情。

每次左床跟我详谈美国政治时,右床就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不过我都能感觉到他在侧耳倾听。左床同样知道,但毫不在意,更加添油加醋地显摆起来。右床听到左床的显摆就会翻个身,假装说梦话一样冷哼一声。他们俩关系不好,我分析大致处在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的灰色边缘。大概是是立场不同的原因吧。作为房间里唯一一个普通人的我就只能化身斡旋家,发挥自己并不擅长的调解工作。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我的调解水平,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中间派躺在中间病床来避免直接冲突。我们病房是最像正常人的病房,主要得益于我的懒惰和左右两床成熟又克制的态度。大家有话聊时多讲几句,没话聊时都沉默地望着天花板或窗外,一片岁月静好。

窗户对面是老狗他们的病房,病房条件很好,一人一间,随便按个铃就会瞬间出现两个壮汉护工。右床把那边的病房叫做反动分子病房。那里时不时就鬼哭神嚎,里面的人都身怀绝技、心有猛虎,他们偶尔还会伤到护工。老狗倒是不伤人,但是他有颗反抗一切的心。起初还算正常,随后他就想明白了反抗世界的前提是反抗自己的道理,就把矛头指向自己。他反抗自己时动作和神态都非常激烈,时而双手高举大呼自己是傻逼,时而双手抱头低语自己是废物,有时候随地跳起舞来,院里久经风浪的病人都觉得老狗是个精神病。

精神病院的生活总是平静而无趣。大多数时候我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有自己的呼吸。它随着呼吸声一张一弛,我也跟着一张一弛,就像住在细胞里的病毒。有时我转身越过左床奋笔疾书写回忆录的身影,就能看到老狗的病房。老狗大多数时候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少数时候在病房里踱步。偶尔他也会豪气干云地反抗自己,然后看到护工和医生跑进来,一小会兵荒马乱以后,狗哥被熟练地按倒,穿上拘束衣。我躺在床上看着老狗从反抗时的豪气干云变成被按到时的气急败坏,再到无力针扎心灰意冷,最后忘记一切那样重回平静。

我看着窗外金色的秋天。柿子挂在树上,偶尔几个柿子掉下来在地上摔的稀巴烂。院子里的树们摇头晃脑地走来走去。那一小块草坪躺在地上睡觉,看得到草坪的肚子在一起一伏。草坪比我海兰,老是在睡觉。

阳光照射下来,光线在草丛间弹跳。光线经过的地方一切都变换着颜色。小花园里的花左扭右扭,在光线弹跳过时开放,然后迅速枯萎,只留下花苞,等待下一光线跳跃来时再次开放。楼底角的藤蔓不断地向上蔓延,一转眼包裹起楼房。藤蔓继续向上,像直通云端的魔藤。白云变得透明,上面居住着无数的小人儿,顺着魔藤滑跃而下。他们在院子里追逐,场面热闹又嘈杂。

我发现老狗扭头也在看着窗外。他突然叫喊了一声,变成灰色的鹰飞出病房,在天上盘旋。我看着天上盘旋的老狗,为他感到高兴。我看了看病房里,我们几个变成了疾世愤俗的公鸡。说“变成公鸡”不准确,我有些恍惚,觉得我们一直都是公鸡。我看到老狗不再盘旋,他开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了一个小点。我为他感到高兴。

后来出院后我跟老狗讲过这件事。老狗说他知道,他本想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但是飞了很久、很远,还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老狗想起自己的父母,觉得不应该这么一飞了之。我问他现在还能飞吗?老狗摇摇头,说他只有那一次成功了。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变成老鹰。老狗问那次以后我还能不能再变成动物,我告诉他,能。只是那次以后,我不再变成公鸡,而是变成一只公猪。有时候变成长满刺的野猪,有时候变成等待阉割的肉猪。而且我依然不觉得自己是变成了公猪,变成公猪的时候,我坚定地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一头公猪。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过的很快,也很模糊,一下子就要出院了。左右两床告诉我已经呆了三个月,知道我要出院,他们有点担心我,跟我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要是我不适应随时欢迎我回来。老狗来的比我早,呆了半年,我们同时出院。走出医院大门后,我买了包烟,和老狗坐在街沿上。我们背对着人杰地灵的医院,看着贫瘠的城市。我再次问起老狗他自杀计划的事情。老狗说自己想通了,他没有放弃,也没有不放弃。自杀计划悬浮在水泥地和天空之间,我们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我们再一次变成了普通人。

最后一次见到老狗是在他的追悼会上。他都大货车撞死了,死于意外。没有英雄行为,没有慷慨激昂,没有为他哭泣的美女,没有为他垂泪的市民。他死在去面试工作的路上,我猜他放弃了自杀计划,或者修改了他的自杀计划。谁知道呢。

据说当时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开车睡着了。等司机醒过来,老狗已经躺在街上一动不动了,地上撒了一滩红色白色交融的液体,分不清是辣椒油、豆腐脑还是血液、脑浆。可能都有,混在一起分不出来。后来警察收拾残局,把那滩混合物收拢进袋子里,或许扔了,或许物归原主和老狗一切火化了。地上只剩一滩印迹,那滩印迹路政怎么也洗不掉,已经嵌入路缝里了。我就说过,老狗总是在奇怪的地方锲而不舍。

老狗的追悼会很无聊,我傻站着不知道要干嘛,就走了出去。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明亮,空气温热。远处淡金色的云下有个小黑点盘旋。

我盯着黑点看了好一会,是一只灰色的鹰。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美国政治 满腹狐疑 无心恋战 大学军训 完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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