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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远航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5-17 13:40:19

他看着清扫干净的广场,目光不觉被异物吸引。

摄影机,摄影车,工作人员。

只存在于十寸电视中,和衰落的渔村格格不入的,来自遥远大城市的异物,正瞪大黑洞洞的眼睛,顽固而忠实地记录一切。

也正因为这样,广场上的无关人员都已经清退了。

他转过身去,把眼中的紧张藏起。

“很介意吗?”源叔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上男人的手粗糙而炽热,像是他们上半身绑着的麻绳。

他摇摇头:“还好。”

他决意要肩负起更为沉重的东西,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摇。

源叔笑了笑:“长大了啊,竹内家的小子。”

这几年,源叔两鬓斑白渐盛。

他双目微垂。

“你能来真是帮了大忙了。”源叔平静地说。

心中一紧,咬住下唇,他将视线移向那条船的方向。

源叔双手抱于胸前,也看向一旁置于方形支架上的木船,强健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簇拥在一起。

“先说一句,和练习时不一样,加上祭品后那玩意儿还挺沉的。坚持不住的话偷懒也是可以的。”

他又仰头看向源叔,学着源叔的样子双手抱于胸前;虽然还很纤细,肌肉的轮廓已经成型。

源叔笑笑,没有说话。

潮热的海风吹来,鼻腔充斥着咸腥味;在泛着金光的平静海面的那头,红日正在沉没。

今晚,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应该能看到满月。

“不好意思。请问能给我们讲讲活动的行程吗?”一个男声从背后传来。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对胸前挂着照相机,拿着岛上地图的中年男女。

最近几天,他们一直在岛上转来转去。

他走到他们身旁伸出手:“能借用一下地图吗?”

男人将地图递给他。

“入夜后,我们会从这里开始…”他在地图上用手指比划着,“…然后会顺时针绕岛一周回到这里。最后在码头,也就是这个位置。对……在这个位置结束。”

将地图归还,他们在道谢后离开了。

“小子。“源叔走到他身旁,一脸严肃,”我觉得你有做导游的天赋。“

他露出苦笑。

是否有天赋尚且不谈,是否有人会专门来这座岛更为可疑。

“哦……哦!!已经有画面了。“源叔瞪大双眼,双手摊开,浮夸至极的演技令人莞尔,”本世纪最伟大的导游……噔噔,噔噔,噔噔噔噔……竹内英树……噔噔噔噔……“

竟然连背景音乐都要哼出来吗?话说本世纪最伟大的导游,那是什么?做这个节目的人会被开掉的吧,一定吧。

看着他努力憋笑的样子,源叔也笑了;他明白源叔正是这样的人,从他记事其便是如此。

即使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源叔也一直保持着微笑。

不曾离开,也不曾改变,所以令人心安。

是否有一天,他也能成为那样的大人呢?

“这就对了嘛。“源叔点点头,”苦着脸上电视怎么行。“

他反应过来源叔的用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过我刚刚说的并不全是玩笑。“源叔看着他的脸色,轻声道,”你们已经决定好了吗?“

你们。

“我不太喜欢念书,成绩也不好……”他耸耸肩,露出无所谓的神情,“倒是很喜欢这座岛。高中毕业后会继续留在这里……应该会和源叔你们一起工作吧。到时候还请多担待。”

你们。

“她呢?“源叔眼神微凝,平静地眨眨眼,声音几乎消失在风中。

迟疑片刻,他慢慢摇了摇头。

“是这样啊。”源叔挠了挠头发,眉头微皱,“那你今天和她见过面了吗?“

“还没有。”他看向广场正对的神社,“今天早上我去看森永阿姨,听说她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

“还没有。”源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今晚,祭典结束以后,我约了她跳舞。”他的脸有些泛红,“那时……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无论你们做出怎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源叔顿了一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包括森永……家,也是这么想的。”

他点点头,感受到这份关爱的沉重。

“好啦好啦。”源叔向不远处的男人们招招手,“太阳快下山了,开始准备吧。”

养殖场的男人们懒懒散散躲在神社的树下,像是烈日下的秋刀鱼干。没有打牌,没有聊天,甚至没有喝酒,他们只是站着,坐着,沉默着。

没人看向源叔。

源叔神色如常,小跑过去。

领导不好当,临时的更是如此。但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站出来。

就像传说中那样。

几百年前,一个海边小村遭到了山贼的劫掠;山贼封锁了所有出路,希望领主支援的请求也遭拒绝,幸存下来的人们慌忙地驾着自己打渔的小船出海避险。

最开始他们结伴前行,却在半途被风浪冲散,难寻彼此,难辨方向。

食物和淡水不断消耗,找不到陆地的人们陷入绝望。

就在这时,人们在苍茫的大海上看到了一束烟,一束极纤细而分明的烟;在晚上,人们才能看出那是一个小小的光点。

火。

有火就意味着有人,有陆地,人们开始向那个的方向聚集;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发现它本身也在移动,这一发现使即将熄灭的希望又猛烈燃烧起来。

最终,在它的指引下,人们看见了在天边的一小块陆地。等他们靠近那火光,才发现那其实是一艘小小的,被点燃的渔船,上面只有一对母女。

她们最先发现了岛,但已无力靠岸,因而点燃了烛火想要指引其他人。但烛火太微小,又快要燃尽。所以母亲点燃了自己赖以维生的船。

人们赶忙把那对母女救下,母亲却因为烧伤离世,留下了她怀中完好无损的婴儿。

感激涕零的人们登上了陆地,那是一座他们从未见过的岛屿。

他们是幸运者,更多人已经葬身大海。

从那天起,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们在这座岛屿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他们不断繁衍,直到今天;而那个婴儿,根据她母亲在裹布上用血留下的文字,姓森永。

长大后的婴儿建立了神社,继承了她母亲的衣钵,用另一种方式指引人们前行。

为了纪念那位母亲,也为了纪念逝去的同伴,人们自发举行了祭典。这也正是这座岛传承至今的盂兰盆节祭典的由来。

绕岛一周,以表现对于岛屿的尊重;将装满祭品的船投入海中,以回馈供养生命的大海;将船点燃,以纪念先民。

男人们聚集到广场上,算上他一共十二人。

从广场一旁的仓库,男人们搬来成捆的鱼干和海菜堆在木船上,最后将一根蜡烛点燃,用烛泪将另外的十二根蜡烛粘在船舷上,每人再拿上一支蜡烛。

干燥的船身浸了鱼油,烛烧尽,火接触到船身的那一刻就会开始燃烧;所以要保证蜡烛在船绕岛一周后,下水的那一瞬间正好燃尽。

为了在摄影机前得到最好的效果,她和他们一起排练了很多遍。

她真的很努力了,要相信她。

光线愈发黯淡,红日仅剩一线,圆月隐隐浮现,完成了准备工作的男人们背对着夕阳,沉默地注视着神社正殿的方向。

几乎就在下一刻,太鼓声响起。

整座岛屿都安静下来,男人们按照预定的位置站在木船两旁,而后对着船体半跪低头。

工作人员如同预定好的那样将摄影机的朝向从船移至神社正殿,他偷偷瞄向正殿。

伴随第二声太鼓,正殿大门缓缓开启,而后出现五个光点,

即使一片昏暗,一抹浓烈到快要燃烧的红色让他不由一颤。

她走了出来,穿着大红的十二单衣,双手环于腰际,手上捧着直达面门的红烛;超过四米长的裙摆由四位手提灯笼的巫女牵起。

即使看不清面容,他确定那一定是她。

二十公斤的和服下,她缓缓从台阶上走下,背挺得笔直,昂首看着前方。

灯笼的微光跟随其后,烛火照亮她被抹成白色的面庞。

她沿着广场正中线走到木船前,将红烛高高举起。

男人们同样将手中的蜡烛举起。

他的心狂跳起来,想看她脸的冲动跳跃着喷薄欲出。

于是他咬紧牙关,将头更深地埋下,将蜡烛举得更高。

从船尾的源叔开始,绕船一周,她用手中的烛火将男人们手中的蜡烛顺时针点燃。

她的手在颤抖吗?

她的表情如何?

他反复地告诉自己要对她放心,却又暗自愧疚自己的残忍与无能。细碎的阴暗情感伴随着不安啃食着他故作平静的神情。

木屐的声音迫近了,手上传来了温热感。

她就在他身后。

他的身体整个僵住了,耳畔传来燃烧的碎响,以及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呼吸稍显急促,依旧保持了一定的节律。

木屐的声音过了,绕过船头,然后经对侧回到船尾,再绕行半周,停于船头前方约五米处。

温热开始转化为灼热,滚烫的烛泪滴在他的手上又瞬间凝固。

尽管红烛很长,他担心起她的手。

三次呼吸后,第三声太鼓敲响。

男人们猛地抬头站起,迅速将蜡烛平举至胸口,而后整齐划一地鞠躬将船上对应的蜡烛点燃;用于引火的蜡烛熄灭后被丢至一旁。

源叔浑厚的声音炸响:“一!”

男人们双脚站开,握住船下的支架。

“二!”

男人们屏住呼吸,直起身体双手用力将木船拉至膝盖高度。

源叔说的没有错,木船远比训练时沉重。

接下来是最困难的一步,任何一点不协调都会导致木船失去平衡。

“三!”

他拼了命将木船高高举起,然后借着木船上升的势头将支架放在自己肩头,左手把住支架,右手托住船底。

重压瞬间袭来,他调整呼吸放松紧绷的肌肉;和重物硬碰硬是不明智的,要先去接受,让身体适应这额外的重量。

身体逐渐找回了训练时的感觉,以船为纽带,男人们成为了同进同退的整体。

于是他看向前方,看向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嗨哟!”他跟着男人们喊道,稍显稚嫩的嗓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号子中。

这是准备完成的信号。

他们笔直地站立,目送最后一丝晚霞消逝。

木屐踏出了第一步,比晚霞更鲜艳的盛装在灯火的拱卫下开始移动。

肩负着烛火又跟随着烛火,男人们踏出左脚,接着是右脚。

他们步伐稳健,木船如行于温暖平静的深水港。

走到广场尽头,那里已有一辆摄影车准备就绪,在队列转向右方之前启动,行于队列前方二十米远处。

为了保证拍摄效果,工作人员没有开灯。

转弯前,她高举红烛示意;沿着她的轨迹,木船也跟着转向。

就像传说中那样,火指引船前行。

转弯后不到五十米,就是码头。

曾经码头有着更大的规模,甚至停靠过大型的捕鱼船;但在不断捕捞下,近几年鱼群数量大幅减少,渔船也越来越少。

渔民们收起了网,卖掉了船,前往大城市寻找生计。甚至有些人,只能在每年过年的时候回家数日。

他的余光扫过停泊的稀疏渔船,不由联想到岛上并不存在的墓地。

这座小岛正在死去,也正因此,她应该离开。

码头早已设置好用于拍摄最后一幕的摄像机,正对漆黑的大海。

队列经过码头,开始进入一段长上坡。

她按照计划好的速度稳稳地前行;为了防止船滑落,男人们身体前倾,步子迈得更深,抓紧支架。

他想起最初练习的时候,自己在这段上坡吃尽了苦头,因为不能配合好其他人的步伐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那也不过是一月之前的事。

临海的坡道上,淡蓝色的满月正在升起,黯淡的光辉拂过他们的脸庞。

月色真美。

他露出浅笑,突然感到一阵苦涩。

去年的夏夜,他对她说出了类似的话。

今年的夏夜,他将告诉她,自己不能陪伴,只能目送她远航。 那时的月色此刻的月色重叠在一起,灿烂的笑容消失了,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下一次沐浴在这月光中时,他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他抿住嘴唇。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悲伤是日后的事,此时此刻,她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坡度逐渐增大,他开始喘气。

越靠近岛上最高点道路越是陡峭,但翻过去之后,就只剩下轻松的缓下坡。

支架压在肩膀的地方传来钝痛,汗水让支架变得滑溜溜的。

不过他倒不担心自己。如同源叔说的那样,自己稍微偷点懒问题也不大。

但她,在这闷热的夏夜,穿着接近二十公斤的厚重和服,踩着陌生的木屐向上攀登。

中暑,力竭,摔倒。无数令人心碎的可能性都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真的发生了,即使没有人会责备临危受命的她,她也绝不会接受。

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安慰她呢?自己是否需要换个时间告诉她呢?

一想到她,乱糟糟的想法又在他的脑海里搅成一团。

他看向她的背影,那是一片黑暗的天地中唯一的亮色。

不知怎的,似乎是被那抹凛然与坚定所震慑,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这才发现她盘起的头发后梳着长长的单马尾。

什么嘛,当初那么不情愿接假发。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不过到时候给她说,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长发控。”

不好,要是被一脸嫌弃地那样说,可能某些危险的属性就要觉醒了。

他偷笑着,看见她又一次举起烛火。

于是他正了脸色,顺着男人们的节奏调整自己的呼吸;海上的男人整天与不能在力量上胜过的对手战斗,深知顺应的技巧。无论是海浪、狂风还是渔网,都需要靠耐心与毅力才能战胜。

这个弯道之后,便是整段行程最容易出问题的路段。

他看着她的背影,不觉皱眉。

一周前,她一个人在晚上偷偷排练的时候摔倒了,幸好只是擦伤。

她没有给他说,是他自己发现了带血的创可贴。虽然没有根据,他一直疑心她就是在这段路上摔倒的。

绕过弯道。

于是,那段路来了。

长度不到两百米,路面的倾角却超过了三十度。

男人们的身体如收网的缆绳般紧绷,汗如雨下地牵拉着木船逆流而上;她也适当放慢脚步。

如果从月亮的角度看,它会怎么想?

渺小的生灵,渺小的征途,渺小的梦想。

但是。

他感觉自己的小腿正在颤抖,膝关节开始传来棉花般的脱力感。

这是自己所期望的,在发生那样的事后,他想要成为她的支撑。哪怕只是和其他人一起,跟在她身后。

海风吹来,灯火摇曳。特制的蜡烛不会因此熄灭,动摇感却不由心生。

她的背影似乎也在随着烛火晃动。

更多的汗水渗出身体,他告诉自己那是光影产生的幻觉。

但她的确走得更慢了,男人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可怕的可能性又一次涌入脑海,他为自己之前的乐观惊慌不已。

离最高点只有不到五十米了。

加把劲。

别停下。

他无声地呐喊着,鼻腔一阵酸楚。

她的背影明显抖了一下,可能是打了个趔趄;而速度又一次下降,如同陷在潮落后的泥滩。

她的疲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最开始减速哪里开始的吗?可那是设计好的啊。那是什么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

太沉重了,她所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远比自己身上的船沉重。

最后的二十米,只剩二十米了。

呐喊转化为虔诚的祈祷。

汗水滑进他眼中,刺痛不能阻挠注视的心。

他祈祷着,希望他爱的女孩能够得到她所应得的。

虽然不太可能是祈祷起了作用,靠近终点的时候,她的步伐又加快起来。

终于,短暂却艰难的险关后,她迈上了最高处的平台。

他松了口气,抑制不住露齿而笑。

目前为止没出大问题。

木船到达了平台,身上的压力也小了下来。

以平台的边缘和海天交界处为界,视野被平台、海面、天空三分占据,月光贯穿其中。

她挺了下来。这比面前的美景更让他振奋。

恍惚间,如同扬帆于海上。

她又一次举起手中的红烛示意,而后沿着U形弯道向下走去。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住宅区的稀疏灯火了,道路也将离开海边,穿过住宅区。

下坡,她的脚步又一次慢了下来。

毕竟是多了二十公斤的负担,下坡时慎重一点未尝不妥;这也在计划中。

下坡的道路比上坡的道路弯道更多,每经过一个大弯,她都会举起红烛示意。

在平稳地穿过十余个弯道后,他们来到了住宅区前。

学校,医院,商店。这是生活的中心。

路旁,站着身着浴衣提着灯笼的村民。

一般来说,村民不会参加祭典,他们更看重的是之后的狂欢;祭典后,广场上,太鼓声中,纵情舞蹈,开怀畅饮。

木船从他们的身旁经过,他们只是无声地注视着。

待到木船经过,几个村民走到街上,跟在木船之后。

这并不是计划中的内容,只是自发的举动。

源叔在他身后无声地前进着,他看不见源叔的脸。

毕竟是在拍摄中。是否要让村民们离开,源叔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源叔似乎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他相信源叔的判断,只是还是为拍摄效果感到担忧。

接着,一家三口在队列经过时加入了队列的末尾。孩子坐在父亲的肩头,提着灯笼;母亲低着头,似乎能听到哭声。

他一惊,抑制住回头确认的冲动。

十个,二十个……村民们不断加入队列之中。

前方,越来越多的村民拥挤在狭窄的路旁。摄影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压着整个队列的速度降了下来。

怎么办……要强行驱散吗?

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任何的耽搁都可能会对最后的环节造成影响。

就在这时,人们自发退到道路边缘。

前方,一些村民正在维持秩序,其中有些还很眼熟。

是源叔安排的吗?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看见那男人,他皱起眉头。

藤原叔。和源叔一样在村民中很有威望,渔业协会的领导者,也是养殖场的主要反对者之一。

在一个月前那场让养殖场一年的希望全都破灭,又使小岛累累负债的台风之后,藤原叔所领导的反对者的势力就又大了起来。

藤原叔穿着工作服,双手抱胸和五六个同样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一起。

他们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队列从身旁经过,没有加入其中。

待藤原叔从他的余光中消失,他突然反应过来。

那些维护秩序的村民,都是渔业协会的成员。

如果说是为了保证祭典的顺利举行,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为什么要穿着工作服出现呢?

难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

对于藤原叔来说,工作装就是他的正装。

这其实是在表明身份。

身为养殖场领导者的源叔,与身为渔业协会领导者的藤原叔本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所以藤原叔在告诉源叔,自己不会加入队列。

一码归一码,我虽然帮了你,但我并不需要对手的回报;等祭典结束之后,我们依然还是对手。

但……这也是在表达尊重。

自发跟随队列的村民,哭泣的母亲,正装出席的藤原叔。

加上,今天是盂兰盆节。

对村民来说,今天的祭典和以往不同,是一个月前那场葬礼的延续。

为了纪念在台风中失去生命的人——她的父亲,源叔的挚友,本应站在这里扛着木船前进的人,养殖场的发起者之一,这次电视台活动的组织者——森永孝宏。

他的泪一下涌了出来,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为了检查围网,森永叔和其它数人一起出海,不慎落水。

风浪太过凶险,搜救毫无进展。三天后,肿胀腐败的尸体被冲上了海滩;阿姨也一病不起。

在源叔的帮助下,森永家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岛上没有墓地,尸体送到本土火化后按照习俗洒在远海。

大家都精疲力竭,没有从台风的冲击中恢复过来,所以没有什么访客。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森永阿姨又一直住在医院,直到最近才回到家中。

那些天,他一直待在森永家,为了让这个家恢复生气,拼命料理家务。待双目红肿的她出房间,没等他稍微关心,她便开口。

“妈妈在祭典上的工作。我来做。”

那是坚定而平和的眼神,她不曾埋怨过村民的冷漠,他也决意不在她面前提起。

你看到了吗?

他强迫自己微笑着,透过泪水看着她的背影。

你的父亲是伟大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不是没有价值的。

请……请千万不要去恨你的父亲。

又是一个弯道,她举起手中红烛的同时,两旁的村民都深深鞠了一躬。

向着那个领导过这个岛前进方向,自己却没能看到那个明天的人。

她曾经说过:“森永家,是要让这个岛,和这个岛上的人获得幸福的家族。”

他无法忘记她那时眼中的光,和心中激荡的情愫。

你已经不用再去证明什么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想要证明的东西了。

森永家,依然没有放弃。女儿会继承父亲的衣钵。

但是啊。

眼中那纤细的背影依然挺拔,双手高举的红烛却在不停颤抖。

森永家的使命太沉重了啊。

你有机会可以离开,那就离开这里吧,像海燕一样飞走吧。

没有人会责备你,大家都会给予你祝福。

不用这样……

即使人群散开了,摄影车依然没有加速。

因为她的脚步从进入住宅区开始就逐渐慢了下来。

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勉强自己了啊。

队列走出住宅区,走在沿海的直道上。距离码头只有不到一千米的路程了。

摄影机拍下了一条长长的银河,每一点星光都是灯笼的烛火,紧紧跟随一朵红霞向海流去。

她的体力应该已经处于半透支状态了,在最后一个弯道上甚至忘记了举起蜡烛。

至少他希望,是“忘记”,而不是“不能”。

海面重新浮现于视野中;平静海面上的月光与烛火交相辉映。

残酷而温柔,贫瘠又富饶的海啊。

将人们囚于孤岛之上,却又给予坚实庇护。

将人们的梦想击碎,却又给予一线希望。

将人们置于重压之下,却又给予片刻喘息。

超越时空的宏大,却仅存在此时此地的光辉,怎样不让人心怀爱戴,又满怀敬畏呢?

泪水平息,他咬紧牙关。

疼痛逐渐麻木,肩膀已经几乎失去知觉了。

她还没有停下。

我也不能停下。

男人们看不见蜡烛残余的长度,但他心里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却不再担心失败。

承载了整座岛思念的祭典,他不会失败。

哪怕明天完全动弹不得也好,他绝不会让它失败。

所以说…

如同最后冲刺,她的步伐加快了。

你也绝不准放弃。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码头燃起的篝火了,那是神社的工作人员在为他们指路。

木船跟着火,最终到达码头。

人们跟着火,最终到达岛。

传承千年的希望超越了悲伤,在此刻伴随着汗水渗入土地,滋养着岛,也滋养着人们自己。

千百年前,最初到达岛的先祖们,他们的情感,如今也在他的心中澎湃。

她的身后就是无数星火,她并不孤单。

队列走过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里面没有亮灯,只现出模糊的阴影。

养殖场到了。

从此处的海岸线出发,人们拉起了数公里长的围网,将全部的心血投了进去。

第一年,因为病害亏损;第二年,终于完成了收支平衡;第三年,初步实现盈利。

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

今年,因为台风血本无归。

从那之后,每天还来这个地方的只有源叔一人。

源叔不曾放弃,坚定地想把养殖场办下去。

在帮助料理后事的同时,源叔独自清算了所有损失,将收据和账本放在了藤原叔面前;源叔双膝跪地,请求渔业协会借款。

藤原叔没有当场拒绝,也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围网的浮标在细浪中轻晃,潮声温柔如摇篮曲。

他的身体不住地向右倾斜,汗水和精疲力竭的双臂让保持平衡更加困难。

前方就是广场了;接近广场,洪亮的太鼓声又一次响起。

森永家虽然是神社的建立者,不掌管神社却已经很久了;虽然和神社与祭典还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多的时候也只是作为参与者而非发起者。

但这次不同。

这次的祭典,物资筹备,人员安排……各个环节和与电视台的联系全部由森永叔一手操办。

他的父亲曾经构想过,依托自然条件,借这一特殊的祭典打响名号,让旅游业和养殖业为岛注入新的生机。

太鼓缓慢而持续地敲响,虽然视线被木船所遮挡,他知道广场上应该已经燃起了篝火;同样的,也有一台摄影机记录着生火的全过程。

长长的裙摆又一次经过广场前,半边身体被明亮的火光照亮。

她昂首挺胸,抵达最后的终点。

这是没有欢呼声的胜利。

她走进码头,沿着木制的栈道一直向前直到尽头。

摄像机在栈道右侧,于是她靠左侧停下,高举手中的红烛。

男人们扛着木船走到她身旁;前面的人屈膝将船头放下,沿着支架的边缘向后退,在船的末尾帮忙托住,最终将船完好地放了下来。

没有活动已经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肩,他更在意的是时间。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船上的蜡烛只剩下了底座。

他瞄着她的侧脸,一想到身旁就是摄影机,旋即低下头。

“噗通”一声。

红烛完成了使命,应声落入水中。

男人们伸出手,将木船推出边缘。

“让它远航吧。”她说道,声音比平时低沉。

男人们拉住支架,慢慢地前推以让船头刚好吻到海面。

“载着思念与祝福,载着泪水与汗水。”

前半船身浸入海中。

“因我们知晓,它终将归航。”她平静地说着,语调波澜不惊。

他的心猛地颤抖起来,拼命不去看她的脸。

“正如那些人们,不曾远去。”

男人们松开手,向后退去,进入摄像机的死角。

木船顺滑地漂浮在海面上,在下一瞬间猛烈地燃烧起来。

和传说中一样,就算是燃烧着的船,也能航行一段不断的距离。

在离岸流的作用下,燃烧着的木船留下一道光的尾迹,向着远方启程。

她诵着祈祷的诗篇,人们低声重复,空灵飘渺的低吟渗在夜幕中。

灯火摇曳着,颤动着,穿越时光,进入无尽的苍穹。

他突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嘶哑呜咽,惊讶地回头看去。

源叔双目紧闭,眉峰聚拢,双唇紧闭,颧肌隆起,身体不住颤抖。

任凭两行泪水淌下。

源叔压制着自己,甚至哭出声来都做不到。

于是他转过身,拍了拍源叔的肩膀。

源叔睁开眼,立马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举起大拇指。

“成功了。”源叔轻声道。

他盯着源叔的脸,也露出微笑,也举起大拇指。

“辛苦了。”他看着源叔泛红的眼睛,无声地说道。

源叔微笑的嘴角逐渐塌了下来,猛地仰起头。

双手掩面,源叔抽泣起来。

男人们对视几眼,然后一拥而上,将源叔死死抱住。

他慢了一拍,只得收回自己伸出的手。

看着着怪异而温馨的场景,他偷偷摸了摸眼角的泪,然后看向她。

她的裙摆在海风中微微摆动,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木船。

待会儿,一起去跳舞吧。

他这么想着,却在祭典结束后被源叔他们拉去了广场上的居酒屋。

明明还未成年,那些大人还不停地想给他灌酒。

于是趁着上厕所的空挡,他从醉醺醺的男人们中间逃走了。

海风吹来,带着隐约的太鼓声,将浑身的酒气驱散。

狂欢会一直持续直到明天清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她会先将衣服还回神社,然后回家准备,在森永家门口碰面。

他也准备先回一趟家,换身衣服洗个澡。

又一次经过养殖场,他想起了源叔刚刚说的话。

“虎太郎那家伙,一把年纪了还耍脾气。要借钱直说就好了,偏偏要说什么‘就这一次’,明明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还要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过源叔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一边还皱起眉头模仿藤原叔的神情。

确实很像。

听了男人们的谈话,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很多地方都产生了误解。

藤原叔和源叔,森永叔,虽然明面上是对立关系,私下却是朋友,经常在周末一起喝酒;渔业协会反对养殖场的原因是因为养殖场污染较大,容易破坏水质,而非商业竞争;渔业协会甚至还是这次祭典的赞助商,鱼干和海菜就是他们准备的。

小小的岛上,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大家都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座岛罢了。

他轻松地走着,想要伸个懒腰,右手却只能勉强抬平,只好作罢。

走进住宅区,从干道上拐入小巷里,不远处就是他的家。

他刚升上高中的时候,父母就都去大城市工作了,一年在家也待不了几天。

生活费每月都会送到,自然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走进家门,习惯性地说出一声“我回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喧嚣过后,没有什么比这更难以忍受。

他穿过走廊,随意地将衣服脱在地上,像平时那样赤身裸体地在家中走来走去。

毫无拘束,任意而为,这是孤独的自由。

他必须要在此刻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打开热水器,进入浴室。将阀门打开,带着夏日余温的水流溅了他一身。

而后,水流逐渐恢复冰凉。

老旧的热水器需要时间加热,他将右手伸在花洒下,蹲在一旁。

水流的冲刷下,右手在不住地颤抖。

一点一点的,伴随着他身上的汗水退去,水流的热度逼近了他的体温。

他艰难地从蹲姿站起,将头塞到花洒下方,双手按在墙上。

稍凉的水顺着身体流下,带走残存的燥热与兴奋。

他回忆着祭典的全过程,笑容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

她得到了岛民的爱,这是很自然的事。

就算离开自己,就算在任何地方,她也能过得很好,今天的她证明了这一点。

已经没有任何担忧了。

为何?

他仰起头,让水流遮盖面部。

为何?

他想起源叔,想起藤原叔,想起其他人们。

想起相互支撑,并肩前行的人们。

为何?

他想到她众星拱月的背影,和她注视着木船远去的神情。

他咬紧下唇,紧闭双眼。

为何,他会因为自己哭泣呢?

祭典开始前,源叔问他的时候,他故意只说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怕,怕源叔问他,问他对她未来的看法,怕源叔问他,问他最不想回答的那个问题。

“你希望她离开吗?”

当然不希望啊,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接受呢?

先是父母,然后是她。

直到只剩下他一人。

可他没有那个能力啊。

什么不喜欢念书,什么很喜欢这座岛。

他怎么可能不希望和她去同一个地方呢?

双手握拳捶在墙上,痛感传遍全身。

他努力过了啊,但他不知道,除了花别人成倍的时间来弥补自己薄弱的基础之外,自己还有什么进步的方法。

而奋斗的结果,也不过刚刚到达平均线。

他也想……

站在她身旁,而不是站在她身后啊。

水温逐渐升高。

在这升温的煎熬中,他站得笔直,无声地哭泣着。

五分钟。他给自己定下了时限。

自己不能一直软弱下去。

想想源叔,想想藤原叔……想想森永叔。

自己要成为那样的大人,需要更多的磨练与担当。

五分钟转瞬过去,他也摆摆头,重新冷静下来。

洗完澡,他换上父亲的浴衣,穿上木屐,带着水壶和团扇。

在镜前确认自己毫无异常之后,将门带上,他沿着上坡来到了住宅区中最靠近岛中心的区域。

她家的灯亮着,门口没有她的身影。

他想了想,食指贴在门铃上,迟疑后又收回。

他已经比原本的时间要迟了,一贯守时的她却没有出现。

拿出钥匙,他打开了门。

将在玄关将鞋脱下和另一双木屐摆在一起,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客厅前的拐角,探出头去。

她穿着便服坐在沙发上,面前方桌上有碘酒和一板创可贴。

双脚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是鲜红的血痕。

她吸着凉气将碘酒涂在伤口上,然后看了眼时钟,有些急躁地想将贴上创可贴。

“千花。”他出声道。

她的身体猛地一缩,像是被发现做坏事的孩子。

“英树君……”她下意识地想将创可贴藏在身后,看到桌上,又尴尬地笑笑。

“让我看看吧。”他走近,隔了个身位坐在她身旁,将团扇和水壶放在桌上。

她转过身体,顺从地将双脚伸了过去。

伤口比较深,需要处理好之后再用创可贴。

“碘酒。”他伸出手。

“嗯。”她乖巧地递过来。

“阿姨呢?”

“已经睡了。今晚情况很好。”

他接过,轻柔地按压着将血迹抹净。

“对不起。”她说。

他心中一阵刺痛。

她是这样走完全程的吗?

她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地方呢?该道歉的不是我吗?

“不用谢。”他说。

“木屐,还是不太习惯。”

“嗯。”他吹着,待碘酒干后纵向贴上创可贴,开始处理另外一只脚。

“给你们添麻烦了吧……”她笑道,“中途减速。”

“没什么。”他低下头。

“只是……”

“什么?”

“在哪里?”

“上坡的最后一段。”

“……”

“上次在那里就摔倒了,一直瞒着英树君真是对不起。”

“……”

“所以说。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和英树君没有任何关系。”

“嗯……”

“所以,待会我们还是一起去……”

“千花。”他打断她的话,将碘酒收起。

“是。”她故作平静,眼眸却在轻颤。

“穿上运动鞋吧,我们去跳舞。”他笑道。

她瞪大眼睛,旋即也笑了起来。

“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她急急忙忙跳起来,小跑进了卧室。

背影消失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因为她的受伤而放弃跳舞的约定,她是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如果没有被发现的话,她应该会依然穿着玄关的那双木屐前来。

他对她太了解了。

所以,才这么心痛。

自己能做的很有限,但也因此一定要做到最好。

过了一会儿,她穿着浅蓝色浴衣的身影出现。

她原地绕了一圈,齐肩黑发扎成马尾,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他。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笑道:“很漂亮。”

从沙发上站起,他们一起走出门去。

沿着路,他有意放慢速度。

他们沉默地走到海边。

“在跳舞之前,我们先到海滩上走走吧。”她提议道。

“好。”

于是他们走下道路旁的阶梯,踩在了松软的沙滩上。

两人继续无言地并肩走着。

他察觉到了她应该是想和他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正好,他也有想对她说的话。

“源叔说,渔业协会愿意借钱了。”他道。

“哦!好事啊。”她仰起头,凝视着夜空,“这下源叔就能放心了吧。”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那个……”

“今天……”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他们对视而笑。

“你先说吧。”他说。

“今天,在祭典结束之后,有两个人来找我合影。”她笑着说。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两个身影。

“他们说,自己是做旅游博客的。听说了岛上的祭典,特意赶过来。”

他想起了源叔和他的对话,会心一笑。

“他们觉得,我们岛上的祭典值得一看。说是要一张照片放到博客的封面。”

“毕竟是个大美人呢。”

“英树君!”她似乎有些生气,接着笑了出来,“不要打趣我了。”

看来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是有的。

“于是我想啊。”她双手环抱,似乎想要抱住整座岛,“要是以后越来越多的游客来了……那会是一副怎样的盛况啊。”

“居酒屋的爷爷会不会高兴呢?他一直念叨着希望有更多人来。”

“嗯。“

“……还有老师,他年纪也大了,但在找到后继者前他说什么都不愿意退休,只要岛出名了,他也能轻松下来吧。”

“嗯。“

“……源叔和藤原叔,他们也一定希望渔获能够卖得好价钱吧。”

“嗯。”

他也跟着她一起抬头仰望。

“所以啊,我觉得,父亲的付出不是没有意义的。这座岛确实在改变。”

他看向她。

她没有哭。

“嗯。”

“我很喜欢这座岛哦。”她一脸难为情地笑道,“虽然英树君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为这座岛做些事,虽然……现在我只能走上这么一小段路。”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逐渐远去。

他正了脸色。

“千花。”他停了下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去吧,东京。”他咬紧牙关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

终于说出来了,他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她愣了一下,眉眼低垂,温和地笑了:“你知道吗?关于森永家的传说。”

“你的答复是什么?”他难以自制,焦急地质问着。

“岛上流传的版本,是森永家点燃了自己的船,为其他人指引了道路吧。”

“但这不代表你需要为了岛牺牲自己的未来!”

“谢谢你,英树君。”她将散开的发丝捋至耳后,“但是,我从神社的古籍里找到的,真正的传说,我想说给你听。”

“……”他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那我开始了。”

“……”

“在传说的前半部分,和英树君所知的版本是一样的。人们看到了火,然后跟了上去。”

“接着,人们看到了燃烧的木船,对吧?然后认为那是一对母女,母亲重伤不治去世了。”

“分歧点就在这里。”她笑笑,“英树君真的觉得,一艘船能够烧几天几夜吗?”

他思考着,片刻之后摇摇头。

正因为是传说,所以有夸大的成分在……他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其实啊。那并不是第一艘点燃的船,她们也不是母女。”

他很惊讶,还是安静地听着。

“第一艘点燃自己的船,已经无法考据了。最先看到岛的人,真正的先驱者,也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选择点燃了自己。”

“于是啊,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人,看着火逐渐熄灭。他们选择将这火延续下去。”

“我倒是认为,他们并不是为了拯救生命那么伟大的目标。”

“他们可能只是想象着,其他人获得幸福的样子,感到了超越自身的幸福。他们只是在追寻着自己的幸福而已。”

先驱者看不到身后,也决不能回头。

就算自己的征途毫无意义,牺牲自己也不一定能够点亮后人的前路,希望的驱使下,痛苦的人们依然会向着幸福奔去。

“而那个孩子,是那位女性从之前燃烧的船上救下的。应该是出于感激吧。”

“所以说,森永家,是靠着希望的传递而得以延续的家族。”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哀伤。

他不希望看着她被家族的使命束缚。

“但是和你说的一样啊,这和我的选择无关。所以我也会努力追寻自己的幸福的。”

她笑着:“东京,我会去的。”

他浑身都松弛下来,想要露出笑容,却只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哭的苦笑。

这可不行啊,要笑起来啊。已经想好了要笑着为她送行的。

“没问题。”他几乎哭出声来,“阿姨……我会帮忙的。”

她走到他身旁,惊讶地看着他的脸。

他别过脸去,她执拗地用手指跟上,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这不是永别哦。”

他下意识摇摇头。

“英树君好像误会了什么啊。这不是永别哦。”

“我读完大学之后会回到这里的。”她笑道。

“那这……不就和不离开没有两样了吗?”他有些迷茫。

“我的梦想就在这里。我的幸福也在这里。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她解释道,“但是岛需要技术,养殖业,旅游业,这些都需要管理与经营。”

“不是因为家族?”他喃喃道。

“不是哦。是因为我本人想这么做。我也想像先民们那样追寻自己的幸福,而我的幸福就是母亲,英树君,源叔,藤原叔……父亲,还有岛上其他所有人的幸福。”

她握住他的手。

“所以,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在那之前要辛苦英树君了。”

她沾着泪水的笑颜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中。

他闭上眼,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背过身去,用前臂抹干泪水。

太丢人了,竟然反被安慰了。

他脸红起来,嘴角不住上扬,心中充满温暖。

“走吧,跳舞。”他径直走向前方。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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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人员安排 海风吹来 盂兰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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