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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我读韩江《素食者》:引向分歧的开场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5-21 06:37:02

书很淡,却宛如亲切包裹你的恐怖片。

由男人的自白开场。说了两件事:一是回忆自己为什么选择和英惠结婚,二是抱怨英惠莫名开始吃素。男人特有的絮絮叨叨,隐含着狡黠的、不接受辩驳的逻辑:做妻子最好普通,尽量普通,所以吃素是不应该的;吃素连带影响了丈夫的生活品质,让妻子不再普通,她将是被抛弃的。

这是“逃往女人”和“逃离女人”的书写。水田宗子用这对概念解读日本近代男性文学,认为“女人”只是男作家们的恋物癖符号,在男人的内心世界里,逃避公共空间而逃往两性关系,又发现女人是令自己不快的他者,再次逃离,这个过程反复发生。《素食者》的故事便是这个理论的现实写照,管窥了婚姻家庭制度的当代隐痛。

逃往的女人,是男性成年后为自己寻找的一届安身之所,是男性期望建立的(仅)关于自己的王国。女人要满足男性幻想的“完美”。在书中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比之稍好一些、或稍变化一些,都为不适,因为男人掌控不住。女人在这里只是男人的观照对象,通过观察、想象女人,男人确立自己在上的地位和力量。

但我迷惑于英惠出现不配合行为时,为什么男人还要带她去上司家聚会,将自己的无法掌控展示给众人看?也许是因为“别人都有”。一个不出色的家庭成员,比起没有,还是重要得多,社会规则规训了自我感受,也是不得不的“逃往”。果然后文交代,只要业绩成功,同事的尊敬、崇拜一如既往,一如没有见过他掌控不了的妻子,个人、夫妻、家庭之类关系,都隐形于功利背后。

英惠让男人“逃离”,不穿胸罩是性功能的破灭,吃素是生存环境的破灭。

英惠不喜欢穿胸罩,婚前曾让男人误以为是某种暗示,使之走近,当他发现不是,立刻意兴索然。婚后偶发的强暴,又让男人发掘新的兴奋,频频施加,借此延续婚姻。直到妻子无所谓地彻底裸露,男人在萎靡之上,又加了一层失去颜面的愤怒。每每脱离丈夫的预设,都给男人最终“逃离”妻子堆叠了借口。

性的功能在婚姻里终有一天消散殆尽,勉强存续的是生存所需。这是男人为婚姻划出的一条自己的底线,并理所当然地排除了妻子的话语权,但她又必须参与,以工具人的身份照顾生活起居。恰时吃素事件发生了,与其说这是压倒性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如说更像一个合适发动“逃离”的导线——不吃肉我活不了,所以跟她过不下去了。

当婚姻这一篇章结束,我很难不去想象男人偷笑的神情,他实在是把自己的行为推导得严丝合缝。可如果这个男人就站在我面前,他一定矢口否认。这让我不得不回到书的开头,试想这种分歧如何产生。

开场叙述,视角是男人。作者是否考虑不同性别读者的反应,故意为之?开篇便设置了刻板印象,引发一定的理解偏差,以及对后文内容的不同预设。我设想了其他视角的开场,都不如丈夫首先自述让人不寒而栗,全书的基调是由此定下的。

如果读者是男人,会否觉得丈夫的话没毛病呢?会不会有那么一些男人,理所应当地认同、走近,甚至成为角色本身?因为开篇被一番环环相扣的择妻之道说服了,便不会可怜女人的命运,反而加速与女性角色的脱离?更甚者,为之找寻更多借口,吞吐更多苦衷,叠加对不听话的女人的嫌恶?我不得而知,但竟很确信,同时确信也有女性读者会因为开篇而站到这一方来。伊芙·塞吉维克研究认为,男人、男子气概是通过将女性他者化来定义的,男人=不是女人、不像女人,那么“女人是什么”由男人来定义。这是厌女症发生的基础,击向不分性别的对象,让我心惊。

更让我心惊的,是身为女性读者,从本书第一句便感同身受女人的失语。共情基于想象力而生,却不是消费。读者不该安坐于自身的舒适环境,仅仅把一部分遭遇替换进来想象解决之道。真的共情需要脱去自己的现实,彻底投放到完整的书中情境去,阅读体验因此很难舒适。这种想象能力来源于阅历(≠经历),习惯被剥削,习惯被牺牲,习惯求助无门。我相信只有曾经身处弱势,才能真的理解平等是什么,如同青蛙必须与井水相搏过,才会在看见比井口更大的天空时感动。代入自己的阅历,我对英惠既同情、悲悯,也期盼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但更可怕的是,我实则一眼望见了几不可逆的结局,所以共情了她选择性失语的部分。

上述两种,只是我的设想而已,单一的推导难免走极端。平下心来,试看其他角度。

难得见到男人用相对理性的声音讲述自己真实想法,他不求我理解他,他只是在表达,并且坚定地相信自己所说为正确、正义、真相,他真诚地觉得自己委屈。这种情绪在真实生活中,遍布扯家长里短的聚集之所。人们大多不觉得它们有害,也就不会阻止自己或他人持续、反复甚至添油加醋地传播。我天真地以为,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力,但没想过大多时候,它如击鼓传花的游戏,有相当的概率从来不会递到你手里。于是,除了几个断片般的梦境可供揣测,我们没能听到英惠的心声。在这里,男人真正的委屈在于,他不应独自承载读者的责难,他只是被社会教化出来的一个剪影罢了。

随着情节的推进,很快转换为上帝视角,可为什么,已经不是男人单方面的讲述了,我觉得并无改变呢?人既为高等动物,很会粉饰自己,在言语和动作上百般修辞。在必要程度内,人也会聪明地越界,渗透般地挤压对方。母亲的责骂,父亲的暴力,其他家庭成员的冷眼旁观,客观地发生着。这些人不停加入队伍,使我们听到的单声道越来越大声,等同于丈夫仍在一个人诉苦。“他会甩下最后一句狠话就走的”,我莫名地确信,哪里存在着一根随时可能绷断的弦。不知其他女性读者,观看逐渐加重的情节,会不会也涌出悲愤?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又一个)已经计划好怎样“逃离”的对象。

如此,我始终无法平心静气地看下去。也许是中了作者开篇就设置的圈套。

可以说,男人自白的开场,是对审美距离的缩短。书中人物所处的环境,就在读者身边,被裹挟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被推至极远处的主人公,甚至像我们自己,抓不住、救不回的无力感。有效的想象和共情,均由此而来。

引向分歧的开场,特意营造出不客观性,催促读者尽快代入个人情感和经历,以便依附到某个特定的角色上。不同性别和立场的读者,阅读过程中不停往剧情里添加自己的共情,于是对每个读者来说,剧情发展和结局都成为一只独特的、专属的缝合娃娃。

当然不是所有开头以第一人称写作的,都抱持这种目的。有的是是叙述性诡计的必要条件,如《罗杰疑案》;有的是因为事件特殊,必须由第一人称直接告知,用强烈的主观性去消解不客观的离奇的观看体验,如京极夏彦的《姑获鸟之夏》;有的则每个篇章、段落都是不同的人来开场,由多人视角缝合为全息图,求达客观,如《告白》。

而《素食者》讲述的,是家庭,父母、兄弟姐妹、配偶、儿女在内全部被裹挟起来的、复杂而全面的家庭关系。正因故事内容是日常的、普通的,谁都很容易找到一个代入对象,走向绝望的结束或者看到救赎。因此作者选择这样的开场方式吧?她只做根部,生出什么枝叶全由读者,作者对读者是充分相信的。

主要参考文献:

上野千鹤子《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

李银河《女性主义》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京极夏彦 婚姻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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