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今年年初以来10%左右的国际铜价上涨,可以简单总结为“顶牛”行情。

2月上旬的第一大铜矿罢工事件和第二大铜矿出口中断， 给本来就已经改善的基本面带来新的供给干扰因素。伦铜一度触及6200美元/吨，创近两年来新高。

两个矿的或有损失分别是每月9万吨和4.5万吨铜金属含量。市场本已预期2017年全球铜市供需会是“紧平衡”，这个量级的边际供应变化无疑是利好。

两个矿的问题均发酵有时，自去年四季度以来就是关注点，不算特别意外。然而市场还是低估了顶牛的激烈程度。事实上，此次供应面生变前，街上比较流行的一个交易是卖出strangle期权，比如在铜价5800美元时同时卖出5300美元看空期权和6300美元看多期权，赌价格会区间震荡。

罢工对铜市不是什么新鲜事。多数机构在预测年度平衡表时都会留出年产量5%-6%左右的供应干扰安全垫预估。目前两个矿的损失仍在可控范围之内。同时全球库存的变化和需求面的情况并不那么令人信服。因此事态稍有平静迹象，铜价随即走软。

Escondida铜矿乃至整个智利的劳资纠纷每三年来一次。工会上次谈判得手后，这次再接再厉，提出新三年的工资涨幅再加7%，软贷款额度再加13%，并一次性支付每人“终止冲突”奖35000美元。工会发言人的名字相当应景，叫“阿连得”。

资方BHP一直很有诚意，财务总监的名字叫“彼得”。2013年的妥协给其他矿山带来示范效应，颇受业内垢病。不过那时铜价毕竟仍在7000美元以上，虽然彼得，自己的帐也算得过去。

2015年以来的环境则大为不同。Escondida矿的利润接近腰斩，其他成本已降无可降，劳动生产率和其他矿山相比低了差不多三成。

资方无路可退，提出的方案是工资水平冻结四年，“终止冲突”奖12000美元。彼得虽叫“彼得”，他的姓却是“Breakeven”。不可思议的巧合？

双方差距如此之大，破裂自然不可避免。工会发现错判形势，但骑虎难下，只好被迫罢工。这也是为什么几天后政府一出面斡旋，工会立刻表示愿意接受调解的原因。

前些年的罢工，逢铜价处于高位。表面激烈，实则形式大于实质。这次不一样，资方背水一战，工会一时也难以接受“新常态”，“顶牛”的背后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妥协和解决的难度非常大。

不过花钱能解决的，终究都不算大事。智利的劳工法律使得罢工很难真的超过一个月。Escondida矿对税收贡献巨大，政府会尽其最大努力调解。市场不那么担心，有一定的道理。

相比之下，世界第二大矿印尼Grasberg的问题更加棘手，对今年铜市的影响更加深远。“顶牛”行情不但有望持续，而且也许会更上一个台阶。

因为对美国自由港公司来说，是否接受印尼政府有条件允许出口的矿业新规，已不再是“花钱割肉”的战术问题，而是关系到2021年之后生死存亡的战略抉择问题。

从目前双方顶牛的程度判断，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无法达成协议，自由港公司很可能被迫选择国际仲裁甚至诉讼和印尼政府拼死一搏。相比而言，几个月的铜精矿出口中断，只是小小的代价。

Grasberg矿的法理基础是COW，即自由港公司和印尼政府签署的矿权工作协议（Contract of Works）。该协议将于2021年到期，协议条款规定可以在印尼政府同意的前提下延期至2041年。印尼政府原则上应该在2019年之前批复是否同意延期。

这对自由港公司非常关键。2016年是Grasberg矿大规模露天开采的最后一年，此后将逐渐转入地下开采，涉及大量基础设施建设和资本开支。自由港的计划投资额高达180亿美元。花大钱而无法续约，岂不是“打水漂”？

近年来，印尼政府在矿业政策上日益强硬。2009年新修订《矿业法》取代1967年旧法后，政府对自由港公司续约Grasberg矿的要求提出了诸多附加条件。2014年以来， 双方至少经历三轮斗争。

第一轮：2014年，印尼政府宣布禁止出口铜精矿。自由港公司被迫妥协，同意提高采矿许可费费率，并承诺新建冶炼产能增加就地转化增值比例。印尼政府以一年一延的方式同意自由港公司恢复出口铜精矿，为2017年1月的许可到期埋下伏笔。

第二轮：2015年，印尼政府要求自由港公司在2019年前强制减持转让给印尼方面30%的矿山权益。目前印尼政府持有自由港印尼子公司9.36%的权益，这意味着自由港公司需要出让20.64%。

为了COW续约，自由港公司忍痛同意减持。印尼政府希望自由港公司以“合理”的价格定向转让给印尼国有矿业公司。2016年初，自由港开出17亿美元的价码，印尼方面大叫太贵。自由港公司遂提议所涉资产在印尼上市，由市场来定价。印尼政府担心上市减持无法确保国有矿业公司受让股份，对此建议持保留意见。双方在资产估值和转让机制上的分歧使减持难以按既定日程推进。

第三轮：进入2017年，印尼政府利用重新审核矿石出口许可条件的契机推出矿业新规。又一次“震惊”自由港公司和国际铜市。

新规以IUPK（矿业许可证）制度替代原有COW协议。在IUPK制度下，印尼方面的强制持股比例将进一步提高到51%，这对自由港公司无异于“毒丸”。

自由港公司表示COW换成IUPK可以，但印尼政府应保证IUPK对企业具有和COW同等的“legal and fiscal protection”（法律和财政稳定性的保护）。

自由港公司的COW并未到期，仍具法律效力，所提要求看起来无可厚非。然而这种安排不符合印尼新矿业法的精神，如果对自由港公司搞“特事特办”，政府矿业法规的严肃性和权威性会受到损害。

双方都不愿意退让，顶牛成为唯一的选择。话说印尼政府的这个矿业新框架IUPK名字起的也是巧，真成了“我和你PK”。

新规导致铜矿出口中断，自由港宣布停产，引入不可抗力条款。（潜台词：我死给你看！）

印尼矿业部则通过媒体发声，说它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给自由港公司换发IUPK。2月17日周五，印尼矿业部宣布在IUPK框架下自由港公司每年可以出口110万吨铜精矿（按30%金属含量折合每月近3万吨）。（潜台词：这个锅我不背！）

印尼矿业政策面的消息向来前后矛盾复杂晦涩，市场解读起来需要时间消化。但这些言论从字面上解读貌似意味着局势有些缓和，铜价还是受到些压力。

自由港公司则完全不为所动。上周五晚些时候，该公司重申立场，强调只有在具备“法律和财务稳定性”保护条款的前提下才会转换为IUPK。（潜台词：我不让你的当！）

自由港公司一派德州牛仔作风，在印尼浸淫多年，斗争经验丰富。核心利益当前，生死攸关之时，不会轻易退让，并且不怕把事搞大。

一个有些阴谋论的说法是，这次自由港公司背后有很硬的靠山。2015年，人称“华尔街之狼”的卡尔•伊坎成为公司大股东之一，目前在董事会拥有两席。而伊坎是特朗普的铁杆密友和特别顾问。

所以，就算是死硬的空铜派，面对顶牛行情，似乎比较稳妥的作法也是先作壁上观，以免被误伤。